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

[凭虚御风]

相逢
火车低沉地颤抖，是最舒服的摇篮。一个个过客，象是影子，在纷纷攘攘中一晃而过，消失在我的视野，连记忆也不曾留下。
火车在开，我在睡。车到静海，朦胧中觉着旁座换了一个人。我继续睡，一边漫不经心的听别人交谈。身旁的几个显然是一起的，说说笑笑，十分高兴。虽然是半方言，几分钟后，我也开始觉着他们的话题越来越奇怪了。
睡意偶尔较淡，迷着眼，去了趟洗手间，等回来一看，不禁眼睛一亮，就在我的左手边，霍然坐着一位清癯的僧人。撇了一眼，僧袍一尘不染，低眉信目，正襟危坐，有模有样。
看看周围，有几个阿姨辈的，演习着各种奇怪的佛家手势，还有一个比我小的女孩，神往的看。根据在外的经验，我觉着这伙人，可能是一群装神弄鬼的家伙。
继续睡我的，开始留心这帮人的话题。不一会儿，僧人开始宣称念几遍大悲咒，一位阿姨开始插科打诨的捣乱。我听过大悲咒，但是印象不深，听此人念，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假称什么大悲咒？我想，靠。
流氓习气有点流露，开始想在他们低沉的呻吟中，断喝一声，先声夺人，然后告诉他们什么是佛。可是没有这样做，因为毕竟自己还算谨慎。

入禅
念了几遍大悲咒，僧人起头唱起了新段子，这段字字清楚，侧耳倾听，更觉梵音清越，不禁心里一惊，起身问道：“大师指教，你刚才唱的是什么经典啊？”那个调皮的阿姨笑着说：“怎么样，果然有耐心人。”大和尚笑了一下配合，接着对我说不是经典，是他们吃饭前的要念的功课。我说真好听，大和尚问我读过什么经典，我把《金刚经》，《坛经》列了出来。大和尚点头，说：“读《金刚经》是可以觉悟的。”然后讲佛的奇迹，说佛在那个年代就提出水里有细菌，是多大的智慧，然后讲现在佛家的很多特异功能之类的东西，至今无法用科学解释。前一个典故我是知道的，“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后一个应该是说服一些人的手段，我立刻声明排斥。大师也察觉到我要听的是禅，也放开了很多。于是娓娓道来，步入佳境。听着禅音，我特意观察了一下大师的容貌，五官端正，目光内敛，庄重而虔诚。

佛与道
谈话顺利展开，前提是知道彼此的意图。气氛顿时舒服了很多，我开始请教一些问题，百思不得其解的，或者自觉得到其解的。
儒道佛三教，我最喜欢的还是道教，觉着道家一套最见心性。
请教大师佛家高，还是道家高。大师言道：“道家没有佛家圆满，道家的修养高度可以预测，佛家的高度是无限的，因此说还是佛家高一些。”
说的有些道理，但不太赞同。于是问什么是圆满，大师说是涅槃。
我笑说升天了，大师也笑，说不是那样，涅槃是抛弃自己的俗体。我当然知道不是升天，便附和说叫升华。

四大皆空
当然又问俗体为何物，大师问可知四大皆空是哪四大。回答不知。大师说：“在佛家眼中，人的身体是由四大元素组成，即地、火、水、气。骨肉为地，体温为火，血液为水，呼吸为气。试想一下，人如果其中任何一种元素割舍，是多么的痛苦。人死之前的痛苦，就是和这四大元素分离的痛苦。那时人思维清楚，痛苦难当但无法说出，直到一缕幽魂离窍，看到周围亲朋肃立，灯光恍惚。只有我佛大慈悲心，教人脱离此等苦厄。”默然。我关注宗教，向来先学术，后自修。这种理论，拿科学讲不通，但在面前这位看来，佛是不屑于科学的，所有一切尽在佛的掌握。这种没有半点渣滓与俗套的信仰，执着而纯粹，我不禁由衷的敬仰。
一个释迦牟尼的弟子，口颂佛祖亲传的经典，历经千年传教到今天，即使世间物欲横流，也视若罔闻，依旧愚人般教导世人，在当今这个社会，信仰是多么的祢足珍贵，也许佛祖本来就应有其志高藐视一切的尊严。
这个和尚生活在一个佛祖构建的神圣空间里，虔诚而执着，比那些骑摩托带女朋友的和尚又如何？现在我也几乎在里面，沾染着佛光，浑不理尘世喧嚣。

色与空
想起曾在论坛上逞能，讨论一个色与空的问题，说所闻所感所想都是色，当想到空时这个空就不是空了。接着向和尚提起色和空的定义。和尚说：“色就是感受到的东西，空就是放下。”我问何为放下，和尚说：“放下就是抛弃自己空洞的躯壳。知道了自己的身体只是一个臭皮囊，懂得空来空去，世间一切都不是我的，苦苦追寻的东西都是虚幻，不如一概不要。钱财如粪土，美女如枯骨，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我问：“当您想到空时，这个空是不是空呢？”大师说：“是。”我本来期待他说不是的，看来是我看辩论看多了，更“佛”一些：）

大乘小乘
车到丰台，照旧停几十分钟。天微亮，天边鱼肚白，不似白天日照云翻，满是情感的涌动。
问及大乘与小乘，和尚点点头，应该是赞许我知道的不少。和尚说：“小乘渡己，只要肯施舍，肯用功，虔诚修炼，就能成功，功成是为菩萨；大乘度人，修行者要开悟，有大智慧，然后能渡人脱离苦海，大乘能够成佛。”
问什么是智慧，和尚说：“聪明和智慧不同，聪明是技巧，智慧是跳托出来看事情。”看我听的津津有味，和尚伸出左手，说大拇指说这是智，小拇指是慧，然后两指捏在一起，捏成一个好看的手型，笑说这就是智慧。
接着谈到六祖慧能，大师傅介绍渐悟与顿悟，我忽然灵光一闪，说道：“渐悟只能修小乘，顿悟才能入大乘，是这样吗。”师父一愣，继而微笑点头。

修三宝
和尚说佛家有三宝：佛宝，法宝，僧宝。佛宝是修行圆满的人，法宝是修行的方法，僧宝就是我们出家人。修佛，叫皈依三宝。
又想到以前自己所谓佛法不可固执的观点，于是请教。和尚说：“执着于佛法，就是执着于三宝之法宝。修佛讲究破执，执着于佛法，也需要破。”
我说：“修佛不一定要皈依三宝吧，一位高僧曾说过佛在粪中，是遍地万物都有佛礼的意思，我在世上走一遭，只要有心，不也能开悟吗？”和尚说：“这也是正确的，不过出家人作为三宝之一，世世传成，知道我佛妙意，有出家人点化，修行起来要容易一些。”
师父说：“出家有两种，一为出烦恼家，二为出生死家。身体上出家，思想上还牵挂着，叫出烦恼家；从思想上断绝和家的联系，叫出生死家。”想到可以抛却世间烦恼，不必为这个那个缠成线陀，我说向往你们这种生活。大师问何不皈依，我说先闯几年，尘世一样学佛。

因果
师父说万事皆有果报，你看有人作恶多端，活的满好，其实是未到时间，或者前世的功德没有享尽。有多少功德，就有多少回报，今世报不完，来世再享福禄，更可荫及子孙，一并享福。
很旧的因果报应理论了，我点头，心想这也没法证实啊，况且功德这东西如何计算？和尚继续说：“善恶果报，一丝不爽，积善缘的方法是帮助身边的人，施舍出家人。而施舍一个出家人，相当于施舍一万个周围的人，因为出家人是三宝之一。今天咱们坐在一起，就是有缘，可能是前世你施舍给我一杯水，才有今天的缘分。”我真的感觉有些神了。

戒律
我是个大俗人，最爱吃肉，更难以想象戒荤戒欲的痛苦。师父说：“和尚吃素，是有一定道理的。葱蒜姜韭菜和各种肉食中所含的物质，能促进人体的荷尔蒙分泌，出家人如果定力差，吃了要犯淫戒。”我问师父如何把持，和尚说：“出家人视所有男人如父，所有女人如母，面对父母，叫我怎能不尊重？你们看她是美女，我却知道他们和我一样，只是四大元素的堆积，是一具皮囊，拿X光来看，一堆枯骨而已，你如何对一堆枯骨产生性欲？”
我好像也有些理解，但觉着还是无法抵御一些诱惑。尤其是牛肉的香味。不得不承认有点饿了。

车从静海到北京，二百公里，加上停车时间，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我们一直这样聊着，一个讲得投入，一个听得忘我。
终于到站，和尚有点慌了，念叨自己的经书忘带了，否则送你一本。我问什么经书，答曰是他们的内部资料，指点如何开悟。尽管确信没带，师父还是翻起自己的行囊，我直叫随缘随缘，师父执着了。好似我佛作怪，一个暗兜打开，里面竟有几条佛珠，油棕色的珠子，躺在明黄的行囊里，煞是好看。和尚眼睛一亮，说只能先送你珠子了。接着教了用法。
问了和尚法号和寺院，然后打听来北京的目的。和尚说带这帮女菩萨来拜寺庙，先去灵光寺。我问可否同去，和尚说欢迎。心里很是雀跃。
下车。人们睡眼惺忪的起来，伸着懒腰，对他们来说，这两个小时一忽儿就过去，而我重复回想刚才都学了什么见识，回味这段奇遇的情感基调，唯恐忘掉一个亮点。
我们结伴而行，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背着一个其大无比的包在前面走。师父回头说：“你们啊，看到这个，有什么感受？”接着叹气，然后又重复了两遍。
那个调皮的阿姨又要调皮，他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感受，一路累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笑着回头说：“大姐（这个称呼有点世故），你成佛了！”师父回头笑道：“你看，他开悟了。”接着问我来北京做什么。我说读大学，是一个不很好的学校。和尚说你真是幸福啊。我问幸福何来，和尚说你年纪轻轻，就有这么高的智慧，上大学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乐得我直摸脑袋。
到出站口，我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和尚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快去，别让家里牵挂，我们先去买回去的票。可是等我打完去售票厅，一行人已经踪迹不见。“或许买完票了？”于是到处找，找出站口，广场，站台，反复找。足足二十分钟。尽管念叨者一切随缘，这二十分钟，我还是执着了。
人间蒸发了一样，大师父和几位阿姨再也找不到了。或者真如人所说，世外高人都是神龙，见其首不见其尾？

我只好斜挎背包，走进人海，回到我所属于的尘世，喧嚣而无我的尘世，回到奋斗与竞争之中。刚才的经历如此离奇，宛如一梦，余意尚存。又好像花瓣上的露珠，除了花之外，没有其他生灵意识到它的消逝。只有挂在手上的念珠还在，一粒粒油光的骷髅，空洞着眼窝，裸露着牙床，心想人生到此处，可以与世无争了。
忽然冒出两句诗：“手握灵珠常奋笔，心开天籁不吹萧。”随即想到，靠，是《射雕》里谭处端念的，道家的！嘿嘿，又能情不自禁的靠，本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