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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志富]

多方位的诗艺探索
——读钱志富《到了舍身崖》随感
吴开晋

在北京纪念鲁藜逝世十周年的学术研讨会上，青年诗学理论家钱志富教授把他刚出版的诗选集《到了舍身崖》赠给我，读后令人欣喜。多年来我就主张，搞理论的也搞点创作，以增添创作过程中的实际体会，写起文章来可以言之有物，能了解作家诗人的创作甘苦；同样，搞创作的也可以写点理论文章，从而可使他的作品有理性和智性方面的引导，并增加作品的思想内涵和深度。综观文学史上的一些大家莫不如是。志富以搞诗学理论为主，但又写出了这么多很有品位的诗作，实在是令人敬佩的壮举。因为他处于人生拼搏的中年时期，教学任务、科研任务、家庭生活负担都很重，如果没有一种对诗神的痴爱之心和持之以恒的坚毅精神，是不会写出这四十多万字的诗作的。
首先看他的山水田园诗，据介绍，这是作者自己也比较喜欢的作品。的确，这类诗大多短小精粹，构思又奇巧，颇有韵致。试举几例便可看出作者在写作短诗时的艺术功力。如《金鸡湖》：“月光被波涛/全打成了/散碎银子”。短短三行，把月下金鸡湖的迷人景色全勾勒出来了。又如《月光聚敛》：“月光聚敛/在我的手掌/掌心是海”。 作者曾以《掌心是海》作为一部诗集的名字。月光飘荡落入掌心，掌心也变成收容月光的大海。诗的内涵非常丰厚，给人以充分的联想空间。再如《被玉兰的花影》：“被玉兰的花影/照亮的夜/鸟鸣如蜜汁儿”。暗夜可以被花影照亮，听觉中的鸟鸣却像味觉中的蜜汁儿一样，不仅有通感手法的运用，而且达到了一种全身心的“灵通”之境。还有一首《鸟声似酒》和一首《海上日出》，前者写道：“鸟声似酒/醉了整个黎明”， 短短二行，就调动了作者诗的触觉，既是通感，又是以实入虚。后者写道：“鲜嫩如婴儿/鲜嫩如婴儿/仿佛可以听见哭声”，如此来写海上日出，是非常独特有韵味儿的，把日出比喻成大海生出的婴儿，可谓超拔的奇思妙想。这一辑中稍长的一些写旅游中见闻的诗，诗味儿就差一些了，似锤炼不够，给人以拖沓之感，作者还可以进一步加工。
应该说第二辑中写“现实•人生•历史” 的诗，忧患意识和时代生活的概括与揭示都是很突出的。其中既有对一些重大社会历史事件的着墨，又有对各类历史人物的素描，此外，还对某些社会弊端进行了不同程度的鞭笞，有清醒人们头脑的作用，从中也可看出作者那颗忧国忧民的火热的心。如写奥运和汶川大地震的诗就使人为之动容。又如写胡风的几个片段：“（一）仇人虎集/仇人虎踞/在你博大的胸怀中/你可曾用心恨过谁”， “（四）真想陪你一起被关押/陪你一起吃厚皮菜/然后一起发疯”， “（五）三十万言上书是/三十万滴眼泪/三十万滴鲜血/三十万块和氏璧/三十万条辫子/结果招来了/三十万根棍子/三十万顶帽子/终于把你和你的朋友/打翻在地/并/吐上三十万口唾沫/骂上三十万句脏话/踏上三十万只臭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语言虽然直白了一些，但诗人对这一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最大的一桩冤案进行了有力的痛斥，也抒发出强烈的愤慨之情，读后令人难忘，并去深思造成这一巨大悲剧的内在原因。但这一辑中有些作品有明显的不足，如《悲剧》等，从报刊上收集了一些材料，概括为几句诗，有时似直白对话，就减少了诗味儿。其实这类题材是可以写的，但比一般山水诗、抒情诗难写。它需要有独特的构思和精巧的语言，并应具有讽刺性和幽默感，我想作者还可进一步加工，探讨一下这类时政诗的写法，因为作为时政诗来说，它的本质仍是诗。是不应成为报刊的截录的。此见解纯由感觉而来，可以商榷。当然，这一辑中还有一些写人物的短章，和历史事物的小诗也是很精彩的。前者如《臧克家》、《王实味》、《托尔斯泰》等，后者如《刀币》和《水煮鱼》，含义都很深。如《刀币》只五行：“真是绝妙/既是币/又是刀/币可买刀/刀可杀人”，把金钱的一种本质深刻地揭示出来了。由此看来，《悲剧》一类诗也是可以改好的。
在爱情诗中，也确如诗集开头介绍的那样，体现了作者的“多情”，在此再加上两个字“深情”。诗本来就是抒发内心情怀的，尽管可以通过意象的营造和象征、隐喻等手法表达。但情还是其核心部分，何况是爱情诗呢，可举几例。如《你来了》：“你来了/我请你坐下/我请樱花雨坐下/我请白玉兰坐下/我请桥下的碧波坐下/我请丛林中的清风和鸟鸣坐下/你来了/我请你坐下/我们都坐下/读……”这可能是写一次林边桥头的约会，作者不尚夸饰，却在平朴的语言中营造出了约会的美好气氛，并昭示出了对爱情生活的美好渴望。再如几首短小的抒怀诗：“是呀 我黑得象炭/不 我就是炭/不过 我燃烧起来却是火红的”（《是呀 我黑得象炭》）；“你扔在地上的阳光/我都捡了起来/你手掌触摸过的地方/全是春光”（《你扔在地上的阳光》）；“碰过杯的杯/不是杯/是心跳”（《碰过杯的杯》）。第一首和第二首，都是对爱人的直接心理表白，第三首则是叙说相爱时内心的异样感受。这些都是很精巧的爱情小曲。好诗还有许多，不再多述。可见，有了情，才能激发起美好的想象，并酿制成意象的美酒，我想，这比那些纯世俗的带着玩世不恭的心态并以调侃的口吻写成的关于男女相爱相处的诗要更引人阅读。
第四辑是关于“佛禅”和阐示某些人生哲理的诗。这方面志富更有自己独到的创造。关于“佛禅”方面的诗，唐代大诗人王维在这方面做出了重大贡献，他诗中的禅境，揭示出的禅理和表达出的禅趣是具有鲜明的特色的。可惜宋元以后，这类诗少了。五四后新诗人中，也只有废名的诗有较浓的禅味。不过志富的某些诗并非宣扬禅趣，而是借以明其心志。如《如果海那边无岸》：“如果海那边无岸/谁去航海/如果沙漠的尽头不是绿洲/谁又去冒险”，显然，这和佛教宣扬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是不同的，其主旨是表达一种进取向上、去开拓新天地的意念，只是借用了佛家常向世人宣示的一种说法，是另一类的哲理性思考。其他的还有一些关于杀生护生方面的一些诗作亦如是。本辑中最有代表性的当然是被人称道，并选入学生课本中的《瀑布》一诗了：“到了舍身崖/舍不得跳下去的水滴/只好干涸//舍身而成的瀑流/奔向江海的愿望/势不可当//舍身崖前/舍身就是永恒//历史的洪涛/汇聚在舍身崖前//舍身而得的生命啊/奔腾不息犹如野马群//舍身一跳 随着虹霓飞升的/是你辉煌的灵魂//到了舍身崖/舍不得跳下去的水滴/只好干涸/而干涸/就意味着远离大海/远离奔腾的大海”，诗中有两个对立的意象：不肯纵身一跳而等着干涸的水滴们；纵身跳下悬崖投入滚滚波涛从而获得辉煌生命的水流。诗人揭示的人生哲理是显而易见的：只有勇敢的人不怕艰难险阻的人才能使生命放出光彩；反之，胆怯、懦弱，畏缩不前，只有使生命枯萎。诗的深刻哲理和思辨色彩令人折服。其它如《在历史寂寥的水面上》、《岩石》也是不错的哲理诗。此外，在乡土诗一辑中，《乡音》、《田园》、《小镇》等也是乡土韵浓郁的好诗。而探索诗一辑，有些写感觉或幻觉的诗也不错，如《清晨 当露珠浸透我的眼神的时候》、《我在姑苏舀的这勺蝉鸣》等，耐人寻味。但其它一些探索诗，似未找准探索的途径，给人以迷离之感。也有的由于作者思路跳跃过快，便使读者茫然，并难以把握诗人的创作意图。探索诗，当然有它一定的地位和价值，但创作中一定要切实把握住它的脉搏。这些浅见，随手写来，供作者参考。作为诗友，盼望志富在进行理论写作的同时，也写出更多好诗来。

2009年6月
附：致志富信

志富：
好！从医院回来（做了个疝气手术），读了你的诗集。你很有诗的感觉，我举的一些例子都是精彩之作。你主要的不足：一是锤炼语言及炼句不够（构思方面要集中一点去突破，不求面面俱到）；二是对探索诗有的把握不恰当。报刊一些探索诗，使人满意的不多，千万别学那种“梨花”（赵丽华的大白话）体，“下半身”更不是学者诗人尝试的，好在你对此也有看法。诗还是要“真善美”，像你专门研究的七月派诗人那样。我随意写的，不一定对，供你参考。好的诗词，五四诗，台湾诗可精心研究一下，以资借鉴。
你的诗和评论可和大连的“网络作品”主编李牧翰联系一下发一发。他写诗很好，刊物办的也好，是我的“编外”学生。他在山东待过，指导过他。寄时说我介绍即可。
地址：大连市中山区鲁迅路92号成功大厦1611室“网络作品”（ 大连牧翰文化传播公司），邮编：116001，电话：0411—82719229；62899056；81848161。E—mail：wangluozp@sina.com。
这篇稿就别给他了，上期刚发了我的作品。我还不会打字。
祝夏安
握手
开晋
2009年6月

一点回应

尊敬的吴开晋老师：
十分感谢您花费那么多的宝贵的时间而且十分认真地研读了拙集《到了舍身崖》，也十分感谢您的入木三分的评论文字，这让我十分感动，因为这里面有您对我的深情的爱和殷切的期望。在诗歌艺术的探索道路上，诚如您的评文的标题所道出的，我接受了十分广泛的影响，在我这里传统的力量十分强大，先锋的力量也不小，当然最后还是传统的力量战胜了先锋的力量，我的诗歌观念也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呼吁叫停先锋化写作。八十年代初期我最早学习诗歌，接受的全是传统的诗歌教育，甚至是“左”的诗歌观念的教育，记得当年朦胧诗论争的时候，我是反对那种令人气闷的朦胧的，当然对舒婷、北岛、顾城的不少作品，我还是打心眼里喜欢的。后来的第三代诗人的作品接受起来也很困难。上大学的时候，特别喜欢的诗人是普希金，他的诗歌的朗诵磁带我不知听了多少遍。记得上研究生的时候，诗人义海同我在重庆出版社的图书服务部，我看见一套《普希金诗选》，毫不犹豫就买下了，而义海用疑惑和责备的眼睛看着我说：“你还读普希金的诗？”义海不知道，我是真的喜欢普希金啊。而他喜欢的差不多都是法国象征派的东西，当时我们的分歧很大，年轻人差不多都是现代派，就我一个传统派，所以我们虽然是同学，但互相不同意的时候很多，我个人十分喜欢义海的诗，他的诗有才气，感情也很充沛。闻一多在我这里是比徐志摩更重要的，艾青差不多是我最崇拜的对象，我在学校的图书馆找来了差不多所有传统气息浓郁的诗歌作品来看，所以我接受的就是十分正统的诗歌教育，我的恩师吕进可谓“因材施教”，他让我做的硕士论文是《论诗的现实主义》，记得毕业论文审读者之一就是您，您对我的论文的评价不错，使得我研究生顺利毕业。我的博士论文的题目是《七月诗派研究》，这都是吕老师给定而我也十分愿意做的题目。您看，我身上的传统的力量有多强大。在诗歌观念上，我接受过闻一多的影响，他主张要把诗写得不象诗，您看我的诗集里经常会有一些不太像诗的作品，《悲剧》系列差不多是我有意这样做的。记得2002年6月我博士毕业被分配到宁波大学工作，学校很照顾我，将校长吴辛平住过的房子给了我，其实，校长住过的房子也不过如此，当年条件不好，校长的房子也很差，可是校长留给我一份特别的东西，那就是宁波出版的一份报纸《东南商报》，结果我每天早晨一起来就能够读到这份报纸。读的时候每每发现一些希奇古怪的新闻，而这些希奇古怪的常常是一些不应该发生的悲剧性的事件，当时我已经开始使用电脑了，所以每天就将这些希奇古怪的新闻事件收集一下，写在电脑里，每天都有，后来我将这些不太像诗的东西连同其他的一些作品发给福建师大的教授刘亚猛，他看后大加赞赏，并从诗歌修辞学的角度对其进行了阐发，他从我的这些不太像诗的诗里发现了美学因素，因此受到鼓励，后来就继续写了不少，有的人喜欢，有的人不喜欢。我个人很愿意写下去，可是后来不幸的很，学校逼迫大家做科研，时间和心情都不允许，所以连这样看似十分简单易行的报载体诗的写作也变得困难了起来。
我其实也是很愿意将诗写得像诗的，诗应该有诗情，诗意和诗味。您在诗集看到的很多作品，写山水、田园、边塞，写历史、现实和爱情等等，我都很愿意将它们写得有诗意和诗味。好的作品应该是够味的作品。所以我从各种流派的诗中吸取了艺术营养。应该说，象征主义，现代主义，超现实主义等等艺术因子都在我身上发生了很大的作用。台湾诗人洛夫给我的影响是巨大的，我的后来的诗之所以会有一些进步，这得感谢他老人家，是他改变了我的艺术方式，当然我的那些探索诗的写作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因缘，那就是我1999年在苏州大学读博的时候意外地遭遇到由第三代诗人分裂出来的民间写作，特别是西安诗人伊沙，我看他们的作品其实并不多，可是正是他们点燃了我的诗情，我在苏州写了好多这样的诗，超现实的写法对于读者是苦事，但对于作者有时真是一种宣泄。我这个人很怪，在同一个时期，可以在不同的艺术风格上滑行，真的很怪，您如果再仔细研读我的作品，您会发现，我有的作品简直太传统，而有的作品简直又太先锋了。您可能注意到我的另一首很受欢迎的一首诗《盼月儿长高》，这是传统的，意境很美，我还写过一些自创的词如《谴悲怀》等，当时在同学中流传，所以他们都知道我是诗人。但如果您再看《拿破仑的砍刀》之类，您会想到这怎么是一个人写的呢？
幸好苏州我只待了一年，不然我会继续写出很多让大家叫屈的先锋诗来。读博二年级我到了重庆。这在诗歌艺术道路上是另一个转折点，因为我碰到了微型诗。读博的生活十分清苦而寂寞，当时做的是七月派，我到处寻找当年的见证人，先是找到了张天授，老人很和蔼很可亲，可是他未能给我提供更多的东西。后来见到先前提倡微型诗后来又转向小诗的热情豪爽好客而又健谈的穆仁先生。我加入了微型诗的创作，我后来写了大量这样的诗，也写了不少评论。您在我的山水田园和边塞一辑可以读到大量这样的诗，的确这些诗是比较够味的，可是一些人觉得我写这样短的诗，读了不过瘾，其实我也反对将一切创作都微型化，所以我有的作品写得长一些，有些写得短一些，这要看具体的情况。
您在给我的信中提到，我的有些作品的锤炼语言及炼句不够，这应该是我的很大的一个毛病的吧。我不懂得怎样锤炼语言和炼句，我的创作有时不过是随心所欲，我不太懂得写诗的那些规矩的，在可能是受了胡风的诗歌观念的影响，他不太愿意谈论诗歌的技巧，这对我多少有一些影响。记得最早在看吕进的《新诗的创作与鉴赏》一书的时候，看到他介绍了那么多的写作技巧，但都未能学会，看到其他一些理论家介绍诗歌的写作技巧，也很没有悟性，所以有时候常常自卑，后来一些比较可读的作品写出来，一些人说我的诗还是注重技巧的，我自己进行理论思考，也很少谈到技巧问题。
您的文章中点评了我的一首爱情诗《你来了》：“你来了/我请你坐下/我请樱花雨坐下/我请白玉兰坐下/我请桥下的碧波坐下/我请丛林中的清风和鸟鸣坐下/你来了/我请你坐下/我们都坐下/读……”。在这里我愿意讲一讲它的写作背景。我到宁波大学工作的时候，受一位朋友之托，要给他年青的女朋友辅导英语，每周要见好几次，这位女生人很善良，长得很小巧，说话很低沉，是典型的多情的湖南妹子，她每次到来都给了我很美好的感觉，当然，我跟她之间是发乎情，止乎礼，她认认真真学，我认认真真教，我将她到来时的美好感觉写在了这首诗里，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后来，他们都离开了，这已经好多年了。我们还是朋友。诗是很奇怪的，雪莱说我们不能说我要做诗，诗是勉强不来的，所以没有诗兴再怎么努力也写不出来诗。又说爱情诗，不是说女人多，就一定能够写出爱情来，过去皇帝的女人就多，但成功的诗人却很少。您说得很对，诗人不仅要多情，而且要深情。诗人艾青虽然说是很现代的诗人，但他很赞赏王宝钏那样的拥有坚贞爱情的女人。
我很感激您对我的作品的欣赏。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多，如果见面时间多，我很愿意跟您做一次长谈的，每一首诗后面都有故事啊。

此致

敬礼


钱志富上
2009年8月31日星期一

[山城子]

好文！！！！！！

[雪泥]

路过

[何燕子]

拜读。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