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被

殷春喜(北京)

在外漂泊了多年,终于和心爱的人结婚了。妈妈远在千里之外电话祝福我们,还说不能像给姐姐置办嫁妆一样嫁我,就为我们做两套棉被吧!尽管路途遥远,但妈妈的爱心我欣然接受。我喜欢妈妈的棉被不仅因为市场上充斥的黑心被不让人放心,更是因为妈妈在家做的被子有阳光的味道,温暖舒服亲切,还有我成长的记忆。

搬进我们的爱情小屋,妈妈的爱心棉被也如期而至。一大一小,妈妈说大被子是6斤重冬天盖,小被子是4斤重春秋天盖。我和老公一人抱一床被子,乐呵呵的打开,只见白白的棉花被经纬交织的细线牢牢地压着,被子的正中心赫然勾勒出大红的双喜喜字,下面是百年好合四个小字,字是用红毛线绕织而成。被面平整四角分明。老公细心的套着被套,我的思绪已飞驰到很远的地方。

久违了,阳光下绽放的雪白的棉花,随着榨花机隆隆的声音飞舞着的棉絮,弹被的匠人使用模具娴熟的姿势,还有那悦耳的嘣嘣声空灵剔透招引而来的邻家小孩。一切都那么熟悉而又遥远。

在棉花开花的第一季,花朵碗口大且松软。妈妈喜欢摘头季的棉花做被子,早早起床采摘棉花,太阳出来前棉花带着露珠,采摘不会沾上交错的枝头上的枯叶,没有杂质的棉花洁白而且手感好。采回的棉花摊在竹制的簸萁上或凉席上在太阳下暴晒,然后榨花机去掉棉籽(带籽的棉花称为皮花,去籽的称为纸花),拿回家好好包裹悬挂在屋梁上防潮。等棉花全部采摘完才有时间请匠人作棉被,匠人一般也是农民,待过了农忙季节才背着工具出外做工。流动的匠人手艺好不好大家一看便知,做工粗糙的一般做完一个活便没人请了,就出了村子;而做工精细漂亮的会被人相继请回家。善良的村民也会不自觉的做广告为其宣传,妈妈总是不慌不忙待人家做出样品感到满意才请回家做棉被。

匠人弹棉被的场地要求很宽敞,便于施展,这在广袤的农村容易实现。在长宽比床还大一尺左右的木板上抖落开早就准备好的纸花,按标准床的大小铺开,棉花的多少由用户自己决定,一般做成4斤或6斤的被子,给老人做的被子要略厚实一些,约8斤左右。匠人背着自带的弹棉花的弹弓将棉花弹松,沿着被子的四边不停走动,将每一处的棉花都弹得高高膨起,再细心的找平。弹弓的动作优美至极,就像吉他手激情表演时随着吉他俯冲、上扬时拨动琴弦般投入,优雅而自然。弹弓的弦是用钢丝线制成,弹棉花发出的声音在儿时的记忆里决不亚于演奏的乐曲。小时候我总喜欢和一帮伙伴围着,在匠人后面听那动听的弹花声“嘣-------”清脆而又余音缭绕。父母也喜欢,也就不嫌我们碍事轰我们走开。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因为那是收获的音符。棉花蓬松以后,匠人用一个约15左右的模具把棉花压平。模具是圆形的,与磨面粉的磨子很像,但它是用木头作成的。和被子接触的面极其光滑,上面有一横杠作把手便于操作。匠人两手把着模具转着圈的旋转,为的是让整个被面平整一致,来来回回四周游走,有时还站在模具上左右扭动,两个匠人对着扭动时如同跳舞。我们觉得好玩有趣也会效仿,一时间屋子里大家好像在跳迪斯科,笑声朗朗。被面整好后,匠人两手掌紧靠做垂直状掳被子的边缘,把被子的四边四角整理出来,一床被子的基本外形有了,他们开始拉主要的支撑线,线有五六股细线绕成。支撑线如同交通主干线,在被面上间隔一尺拉一道,纵横向布好线后再对角线拉几道。主线完毕,细心的匠人会征求主人的意见要不要点缀装饰。我所见的只是彩线勾字,大概更有能工巧匠会做精美的图案吧。勾字一般采用红毛线或绣花用的丝线,常见的为双喜喜字,还有年月等。字有了,下一步该拉经纬线固定棉被,经纬线拉的密被子才结实耐用。拉线有专门的工具,如同钓鱼竿一样,一根长约两米的竹竿,前头装有滑轮用来传递线用。布线时,第一匠人(或师傅)手持竿牵引线从身边甩出去,对面的第二匠人或徒弟接住线扯断铺在被面上,线与线间距三四毫米,纵横交织,一根压住一根,也压住勾勒出的点缀的字。他们配合默契,一甩一接流畅自然。线、竿在半空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让人惊叹这不像是单纯的做被子工艺,而更是一场精彩的表演。表演者一丝不苟,毫不松懈,轻松交谈,迅速交接。被子的正面布线完毕,匠人小心的翻转被面,将另一面同样布线,一根一根,丝毫无偏差,主人认真检查,线与线交织的每一小格都均匀一致,每一根线都那么直挺,看不出丝毫的紊乱,脸上是满意的笑容。匠人也乐在心头,自己的作品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下一家主人就会预约了明天的活计。他们不会因为活多而赶时间,一天也就弹两三床被子,晚上则不做工,因为光线不好影响做工的质量,收工后将模具一一收拾妥帖,妈妈则将新被子用一大块布包裹起来重新挂在屋梁上,过年或换季时用,梅雨季节过后还会拿出来挂在外面晒太阳。细心好客的妈妈准备了丰厚的晚餐,在灯下和手艺人愉快的交谈,多是听匠人们讲在外的见闻,不时有唏嘘声、爽朗的笑声……

记忆里的一切都是温馨有趣的,拥在怀里的棉被有午后暖暖的阳光的味道、还有妈妈无微不至的关爱;虽然没有七孔被的松软,但却睡得更踏实更温暖。梦里又回到那一片棉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