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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 第一印刷厂
文章时间: 2025-6-22 周日, 下午10:58
1992年5月,我开着一辆1978年的破旧二手车,从我居住、学习、打工了三年半的墨尔本,启程驶向悉尼——那个对我来说一切都是未知的城市。那时,我口袋里几乎没有多余的钱,身上背负着语言、资金和经验的多重压力,但我心里清楚,这一步必须走出去,哪怕前方是深渊,也得硬着头皮闯。
那一年,我和搭档共同创办了一个小型快速印刷厂,名字就叫“第一印刷厂”。据我所知,这是当年第一家由中国留学生自己创办的印刷厂。我把三年多打工积攒下来的全部积蓄倾囊而出,还和搭档一起贷款,买下了一整套印刷设备——日本的
Itek 印刷机、德国的 晒版机 和 切纸机,后来随着业务逐渐增长,我们又添置了一台美国品牌 AB DICK
的印刷机,最大可以印制A3尺寸,能够处理更复杂、更高精度的任务。
起初,我们什么都不懂,只能用蹩脚的英文和供应商沟通。幸好我们是客户,供应商愿意花时间教我们,连说带比划地示范每一步流程。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时候还没有电脑排版,中文排版必须送到专门的植字公司去制作。我常常拿着制作好的字模,用小刀一块一块地把文字切下来,再贴到底版上。如果贴歪了,就得一切重来。那种工作极其考验眼力、耐心和稳定性,连贴出一条完美直线都是一种考验。每天手指头都磨出细小的口子,贴图纸时手都会微微颤抖。
我们的办公室和厂房设在悉尼唐人街建德大厦的七楼,搭档利用唐人街的人脉,接了一些餐馆的订单,主要是餐单、名片和宣传单。我自己则印制了一批广告单,走到停车场,一张张夹在车窗上,用最原始的方式争取客户。起初订单很少,机器常常闲着,我和搭档就坐在办公室里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
刚开始,我们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印刷师傅,每天下班后来帮忙,常常干到午夜十二点,直到大厦保安上楼提醒才关机离开。慢慢地,我也开始自己学习开印刷机。从接单、晒版、调墨、印刷到后期的裁切装订,所有流程我都一点点摸索,力求做到最精确、最高效。很快,我能够辨识两百多种纸张、几百种油墨颜色,哪怕是同样的黑色,我都能分辨出几十种微妙的差别。这种专注和敏锐的训练,让我在极短时间内掌握了整个生产环节。
1993年,我开始尝试用
Excel,自行设计了一套纸张库存管理系统。这在当时几乎是没有先例的,也算是我最早接触信息化管理的尝试。虽然只是最基本的电子表格,但它解决了库存盘点混乱、物料调度缓慢的问题,大幅提高了工作效率。靠着这套方法,我逐渐稳定了生产,赢得了客户的信任。
机会往往出现在不经意之间。没过多久,我拿下了几个政府部门的大宗订单,印量大、周期短、回款快,这让公司第一次有了可观的现金流。资金开始积累,我便在北悉尼和西区分别开设了两个接单办事处,把业务范围迅速扩展出去。就在那时,互联网的雏形出现了,我敏锐地察觉到它的潜力,立刻安装了联网设备,实现总部和两个办事处之间的文件远程传输。这在今天看来再普通不过,但在1993年的悉尼,这是前所未有的创举。严格来说,这就是全球最早的
远程办公模式 之一。我比这个时代提前了整整 34年。
那几年,我每天都在时间的缝隙里奔跑。早上六点起床去停车场发传单,中午回厂房晒版调墨,下午开始印刷,晚上赶着完成订单,夜里还要更新库存表格,安排第二天的任务。有时候一连几个星期几乎没有休息,累到回家连鞋都懒得脱,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但即便再辛苦,我都没有想过放弃,因为我知道,这是我从零开始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第一印刷厂”不仅仅是一家小工厂,更是我人生真正的起点。它让我第一次掌控了一条完整的生产线,第一次从头到尾经营一家实体企业,第一次深刻理解到什么叫“责任”和“效率”。从设备采购、人工协调、接单谈判、生产排程到客户服务,每一个细节都必须亲手处理,没有退路,也没有任何借口。
后来回头看,那段经历为我此后无数次的跨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无论是后来构建信息平台、搭建物流系统,还是在多个领域实现独立创新,第一印刷厂教会我的都是一样的原则:
敢想,敢做,敢承担,敢坚持。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创业,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试炼。从墨尔本到悉尼,从一无所有到真正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企业,我用那几年,把一个“生存者”变成了一个“创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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