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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灭

绮湮(中国上海)

 

------年少的梦想跌进现实里,就折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了.因为梦不再是彩色的,而是古铜色的.

------我最害怕魑魅魍魉,人群中的,因为那是无形的,更可怕.它摧毁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比身体更重要的精神.一点一点,在伤口上划着伤口,极痛.伤口也是无形的,无法包扎,所以也无法愈合......

------都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是活不下去的.也许,我也做得到.但是离开后,我会死去一半.因为我清楚,那些纠缠着的回忆,会刺痛我一辈子.

她和他吵架的时候,他会一下子把她扛在肩上,头朝下,脚朝上地.然后扔在床上.她摔下去的同时,会弹起几个抱垫,跳得有高有低,像一组音符.

他和她吵架的时候,她会拿起一杯水,不管热的冷的,狠狠向他泼过去.有时,会有冰块砸中他的额头,还会有茶叶粘在他的脸上.

他会大笑:"绮湮,你这个高音谱号特别有意思."

她也会大笑:"皓篮,还有茶叶嘛,阿唷!这次你赚了."

他们一起相视大笑.

然后,他会轻轻地问她:"摔痛了吗?"

她也会温柔地问他:"水有没有进了眼睛?"

每次都是一样的话,一样的场面.

所以,他们之间并不算真正的吵架.

他们亲密而甜蜜.

"你像活宝."他会说.

"哼哼,你像剪刀."她说.

"?"他不解地挠头,"剪刀?"

她笑了:"对呀,你高兴的时候,可以把我剪成很漂亮的图形,你不高兴的时候,可以把我剪得粉粉碎."

"---"他拖着长音,故意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明白了,你是白纸呀."

她又好气又好笑,却脸红了.

",活宝不好意思啦?"他逗她,",不对不对!我觉得你不是白纸,---红纸!"

他说完,笑得喘不过气来.

她却一点不笑,安静着,眼睛亮亮的.

"绮湮?"他小声叫她,担心她生气了.

"我不是红纸,我是蓝纸!"她说,一本正经的表情.

"蓝纸?"他纳闷了,又开始挠头,"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蓝色."她微笑着说.

"?!"他再次笑得喘不过气来.望向她,她很认真的眼睛也望着他,模样有点傻气,却很楚楚地.清纯的样子让他爱怜.

他的心里一下子有种莫名的情绪涌上来,像柔软的青草,像浪漫的星光,像醉人的红酒.

他忽然抱住她,很紧很紧.

"绮湮,别离开我!不许离开我!"他说这话的时候,感觉有潮湿的东西在眼睛里流转.

"!!剪刀卡壳了."她伸手去揉他的头发,"不能剪纸了,不能剪纸了,退休吧!"

他任她胡闹地把他的头发弄得像个鸟窝.她在大笑着,脸颊上有兴奋的红晕,眼睛里有快乐的光芒.

她像个孩子.

她本来一直,都是个孩子.

18,那一年.

绮湮,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多么坚定的声音在说话.

她在一边仍旧欢笑着,像泓清潭.

 

 

忽然有一天,母亲逼他去法国.

那时,他们共处开心的日子才开始了不到一年.

他震痛.于是,他逃避母亲,常借宿在朋友家里.虽然他知道,这不是办法.

所以他彷徨.

然后有一天,她来他的朋友家找他.

"别这样,皓篮,法国很浪漫的,去看看吧,外面的世界会很精彩."

"那里有你吗?"他哼.

"心里有啊!呵呵."她微笑,"我们可以写信,打电话,你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对不对?"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难受的味道比他还浓.

"绮湮,你怎么一点也不难过?"他有点受伤,受伤于她的无动于衷.

她开始耐心地劝他,很平静的表情,很温柔的语调.

她说话的时候始终带着笑靥,可是他感觉到一种眼泪的咸味,她身上的.

她毕竟还是舍不得自己,他想.

但是,她的话语很陌生,有一种不容抗拒的说服力,成熟的感觉.不属于她,象是谁教她的.

她一直都像个孩子,怎么......?

他的心里泛起不安的恐惧.

这个孩子,开始蜕变了.

有个声音阴森森地冒出来:你将失去她.去他妈的!他甩头,不可能!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她和他谈了四个小时,有种摄人的温柔,他终于妥协.

"我一到那里,马上给你写信,马上给你来电话!你要给我回信,写得很长,听到没有?我一

定会回来!

你不许离开我!不许离开我!"

她点头,温柔的表情.笑得仍旧甜甜的.

他蓦然觉得,她这次的笑颜里有着浑浊和复杂,不再清澈简单.

有什么事要发生.他起了一阵寒战.

 

 

 

送机的那天,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来向他道别.

惟独少了她.

他固执地在侯机厅里等,她会来的,他对自己说.

他等到最后一秒,她都没有出现.

他在心里哭了.

带着刻骨的遗憾,飞机起飞了.

她从远处走了出来,一个广告牌后面.她一直都在看着他,他眼中的焦急和失望,她都看见.

她很想很想出来和他告别,和他拥抱,甚至想再弄乱一次他的头发.可是允许吗?

她记住他母亲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深深刺伤她心脏的话.

那是一个母亲不客气的命令.

他并不知道.

她不能告诉他.他会疯掉.他不会同意去法国.他会坚决抵抗他的母亲.

她宁愿自己痛苦.

"皓篮是个男孩子,学习又那么好,你不能再影响他了!"

"他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去法国是迟早的事."

"你不要纠缠他,他受你的影响已经很深了.女孩子要懂得自重!"

"......"

她想着这些话,自嘲地笑了.绮湮,你是一个可怜鬼.然后,她在心里绝望地说,永别了,皓篮.

挎着背包,她走出了候机厅.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商场和大厦的玻璃都被照得明晃晃的.

她心里却是一片阴霾.

所以,这么温暖的午后,她更觉得愈加寂寞.

人流如潮水,她面无表情地走在人群里.

有人撞了她一下,又有人踩了她一脚."对不起."她却先说出这句话.

对方目光诧异.

她笑.

上空忽然有飞机划过的声音.

她抬起头,真的有一架飞机穿过云层.

不知道他在不在上面?她模糊地想.

飞机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抱住一棵树,眼泪终于倾泄而出.

那是她一生中有太阳却最寒冷的下午.

 

 

 

电话没有人接.他数着铃响,一声一声.他的心很深很深地往下沉.她不在吗?还是......

她不会不在.他算准时间,她那里正是零点时分.

她不肯接吗?他不敢朝这个念头想,却又忍不住.他不禁又想到,那天送机她没有来.甚至,连个告别也没有.无声无息地.很可怕.

绮湮,他在纸上写这个名字.你好残忍.

他再打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各种时间.

他每次看到电话,都要心痛了.

他开始写信,宁愿跑很远去寄.

她回信了!他暂时松了口气.是张卡,字句很少,也很淡漠.

他想起他以前对她说的:"你要给我回信,很长很长,听到没有?"

他记得她当时是点头的,温柔的表情,还微笑着.

等等,微笑!他立刻又想起她那种他认为是浑浊复杂的笑容.他当时还起过寒战.

难道......他打了自己一拳,不许往下想,不许诬蔑她!

他继续写信,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是不是改号码了?

她也继续回信,速度不快不慢,仍旧是卡,仍旧是淡漠的感觉.没有任何深情甜蜜的话语,也没有任何相

思缠绵的字句,有的只是那股淡如水的风格,像个极普通的陌生朋友.

他更觉得,她像是只在礼貌地回应.因为他写信给她,所以她回信给他.就这么简单而已.

她一直没有回答那个她为什么不接电话的问题.

电话铃依旧空响着.他已经快半年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他心碎.她还好吗?真的好吗?

他时常一个人坐着回忆.回忆那些幸福的过去,似乎逝去了的过去.

 

 

 

圣诞的时候,他有了假期.

他要回国,母亲不同意,强烈反对.

他震怒.可是,他却无能为力.他的家境虽然富裕,可是,那并不代表他.他刚来不久,自己根本没有多少

积蓄.他无法买来回的机票,他无法去看她.

绮湮,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他咬住牙,在心里说.

他仍旧写信.不停地写.还寄礼物.

他更努力地学习,积蓄奖学金.

他还开始打工,甚至没日没夜地.

......

 

 

 

圣诞节他没有回来.

她明知有这样的结果,却仍然在圣诞夜拒绝所有的邀请,傻傻地站在窗口等.或许他会出现,她期待地想,他以前总是会给她惊喜.

她不敢接电话,他的母亲一到法国,在他之前就曾给她来过两个长途.

她不愿再听到那个声音,于是,她求家人换了号码.

她没有告诉他,她有一种矛盾的心理斗争.

换了号码,像是对他母亲无声的抗议.

她又怎能再告诉他?

她告诉自己:绮湮,当你决定不让他知道你来送机的时候,你其实已经作出了决定!

你和他之间结束了.

难道不是吗?

他会死心的.他那么优秀,一定会讨很多女孩子喜欢.他会渐渐遗忘她的.于是,她给他的

回信写得漫

不经心.

但是,他仍旧写信来,深情得执着.

这让她心痛!

每次接到他的信,她都会抱着信纸痛哭.

她怎么忘得了他?

她的潜意识里,和他爱她一样地爱他!

她开着窗等了一夜.抱着他写的那些信.

她等来了感冒.

还等来了一封信,他母亲的.

"你是个厉害角色,你换了号码!好逃开我对你的谴责吧!你还在影响皓篮!隔开你们见

,却变成通电话了!你们一定还在写信!你自重么?自甘堕落是你的事,为什么还要害别

......"

她默然.

"爸爸,能不能搬家,把地址也换掉?"她对正走出来的爸爸说,然后笑了,"呵呵,

开玩笑的."

转过身去的时候,她感到心脏酸痛.这是她现在常犯的毛病.

晚上睡觉时,她蜷成一团,把脸闷在被子里痛哭.

她常常失眠,她害怕夜,她害怕失眠.

寂静的夜里,她惶恐无助.思念如此清晰,回忆如此汹涌,失落如此恐惧.

有时,她裹着被子伏在窗口看窗外.绿化的景色好美,她却愈觉自己凄凉.

花园里有一棵样子长得特别像圣诞树的大松树,正对着她的窗.她凝望着,联想千里之

外的他.

"绮湮,你的想象力好丰富.我以后把它砍下来,给你作真的圣诞树好吗?你可以在上面挂

很多的铃铛和五角星."

"好啊,亏你说的出来,你破坏绿化!"

"你很喜欢这棵树啊,我又不是看不出来,早就在打主意了嘛!呵呵,这棵树倒是真的很像

圣诞树,

我也喜欢上了.这样吧,我以后住在你家好不好,那样的话,我就每天都能看到这棵树啦!"

"阿唷,有人赏翁之意不在树......"

两个人笑作一团.

她想着和他以前所说的.好遥远的快乐,都已经渐渐模糊了.

她更怕睡觉.

她会做梦,他的母亲用手掐住她的脖子.他不在身边,无法救她.

这个梦经常反复.她醒来的时候都是冷汗,还有泪.你在哪里?皓篮?这个时候,她格外想他.

有种绝望在扩散.

她愣着.一不小心咬到了嘴唇.剧痛.

出血了.

 

 

 

她开始没有回信.这段时间,她偶尔不再寄卡,开始有一信纸的铅笔.她喜欢用铅笔写字,

尤其是蓝色的水彩铅笔.

"我喜欢蓝色,所以我是蓝纸!"他总是想起她说这话时认真的眼睛,和傻傻却楚楚可怜的

表情.

每想一次,他越爱她一分.

可是现在她却不再来信了.

他不停地给她写信,询问她的生活,询问她的心情.

他给她写道:绮湮,圣诞节又要来了,这个圣诞节,我可以回来了!回来看你!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他寄信的时候,还吻了一下信封.心情像放飞在蓝天上的小鸟.

他终于去了机场,不顾母亲的阻止.

"这是我自己的钱,我自己付出换来的收获!"他很理直气壮.

他在飞机上的时候,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心急.

绮湮,我回来了!他看着窗外的蓝天,听见自己兴奋的心跳.

他们分别了一年半.

 

 

 

终于见到她了.他狂喜,伸手热烈地拥抱她.

她目瞪口呆地,没有任何反应,像个断了线的木偶.

"绮湮,绮湮,是我呀!我回来了,我回来看你了!"他叫着,摇晃着她.

她终于有了反应,眼睛里有东西闪闪的.

不相信地,她伸手拍了自己一下.然后,她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哽咽.她去揉他的头发,打他

的胸膛,拽他的衣服.

"是我,绮湮,真的是我!"他的眼睛里也开始有东西闪闪的.

她大哭了.眼泪和鼻涕全擦在他身上.

"傻瓜,傻瓜!"他拍着她,"你就这样来欢迎我吗?"

她抬起脸,眼睛,鼻子,嘴唇,都是红红的.

"兔子!"他笑了,去刮她的鼻子,"绮湮,你好象一只兔子呀.那么喜欢蓝色,怎么眼

睛还会变得那么红呀?"

"也有蓝兔."她小声说.

看着她挂着眼泪说话的模样,他的心里涨满了柔情.他去吻她的眼泪:"你这个折磨人的蓝

!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来信?不气死我,不想死我,不难过死我,你不甘心,对不对?"

她瑟缩了.不敢说出她的原因,她的矛盾.

他没注意到她的表情,他只是摸着她的头发,对她说:"不管什么原因,以后都不许开这样

的玩笑,不许了,绝对不许了,听到没有?"

她抬起头,笑了,还挂着眼泪和鼻涕.

他又看见了她以前那种清新的笑容,不带杂质的笑容.

他抱紧她.

绮湮又回来了!他幸福地想.她一定为我受了很多苦,以后一定要补偿所有的快乐给她.

"下次来的时候,我给你带个戒指."他忽然说.

"不好,太俗了太俗了,我不喜欢首饰!"她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蓝色的蓝色的!"他马上说,"阻止你再折磨我!你看到它,就好象我天天陪着你.

有一天,你会带着它来法国找我."

她翘嘴:"凭什么?我不去!"

"那我回来,那我回来,那我回来!"他一迭声地说.

"."她眯着眼睛,一种带着稚气的慈祥.他想笑.

她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蓝色的我一定会要."看向他,她小声地问:"真的是蓝色的

?"

他又看见她认真的眼睛和她那傻气而清纯的表情.

"."他也摸摸她的头发,"一定是蓝色的."

她咧开嘴,高兴地笑了.

 

 

 

学校大月考有个小假,他再次回来了.

他真的给她带来了一枚精致的镶着碎蓝细钻的戒指.

",戒指给你买来啦,漂不漂亮?是蓝色的吧?呵呵.我打工的钱可泡汤了一大半一大半.

"他用手在空中划着弧度.

"要紧么?"她很焦急,"对不起呀,是不是蓝色的太难买了?"

"傻瓜,怎么说对不起呀?我也喜欢给你买蓝色的."他拧拧她的鼻子,"别担心,

有奖学金啊!定情信物怎么可以省钱?"

他对她笑笑,神情有些自豪.

她低下头,看着这枚蓝戒指.

有呜咽的声音传出来.

他一惊,去抬她的头.

她真的在流眼泪.

"绮湮,绮湮!对不起,我说错什么了?"他担心地看着她.

"傻瓜,傻瓜!"她又开始弄他的头发.然后,她安静下来,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不

许一直打电话来,我没事的.一定要当心自己的身体,我会写很多的信给你,你不要那么

辛苦,不许再打很多工了!"

"放心."他逗她笑."我打的是脑力工."

"我也会心痛!"她认真地说,"别让我担心,好吗?就只在圣诞回来吧,还有两年,

就可以回来了."

"我等不及."他向她撒娇.

"我陪你一起等.你在法国等时间,我在这里等你."

"绮湮."他搂住她,"不要紧的,别为我担心.我只担心你."

她对他微笑.

她忽然说:"皓篮,听说电脑可以帮助我们.电子邮件的速度很快.我去买电脑,我会很快

学会."

他兴奋了:"真的么,绮湮?太好了!我打工的工作就是电脑!"

"等我."她说.坚定地,"等我的mail."

临走,他给了她自己的email地址.

 

 

 

 

父母终于被她说服买了电脑,凭着她对电脑特有的兴趣,和她对他许下的承诺,她很快

学会了使用outlook.

可以给他写mail,不用再很辛苦地等待邮递员的光临了.她幸福地想,忍不住在房间

里旋转.

有人按门铃.

她胡乱穿了一只拖鞋,跑去开门.

爸爸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她笑着想.

打开门,她立刻怔住了.

门外,站着他的母亲.

 

 

 

他每天带着欣喜等待.直到有一天她打电话告诉他:"皓篮,我学会了,我学会很多本事,

我马上给你写mail,寄好玩的东西,要去收,听到没有?"

他等着她.

然而,没有好玩的东西,也没有她的mail.什么都没有.

始终没有.

他知道她的email,她在电话里告诉他的.他心急地写mail询问她,她却没有回复.

又是好长时间.

信也没了,电话也是.

她又失踪了.

他再次手足无措.

他的学业近来很忙,连打工也不得已辞了两份,收入相对巨减.

他的IP卡用完了.他无法给她打电话.

他只好写信.

她依然没有回音,像上次一样.

他又开始不安,更强烈地.

他咬着牙在等待中煎熬.

小考终于结束,他终于有了时间.

他终于又可以给她打电话了.

"绮湮,你怎么回事?你又想气死我,想死我,难过死我吗?"

她在电话那头沉默.

"你怎么了?不是说学会写mail了么?"

"不会!"

"我教你,我可以教你啊!就现在好么?"

"我不想学!"声音非常冷漠.

"怎么了?绮湮?"

"我讨厌电脑!"她的声音更冷漠,"很讨厌很讨厌!我没兴趣写mail!"

"你说你很喜欢玩游戏,喜欢......"

"骗你的!"她打断他.

"那么,你可以写信呀.我很想你,你起码该让我知道你的情况.别让我担心啊!"

"好好学习吧!别浪费时间,皓篮,你一定行的!"她连"再见"都没有说,

挂上了电话.

他又打过去,没人接.她拒绝接.

他再打,不停地打.终于死了心.

我是不是要失去她了?他恐惧地想.

他现在只有期盼,圣诞快点到来.他得见到她!

她一定有心事.

她可能又挨妈妈骂了,她一定心情坏,她也许考试砸了.没事的,皓篮.他只有安慰自己.

漫长的等待......

 

 

 

圣诞终于来临.

他收拾行李.

"皓篮,你不准回去!"他母亲说.

"不可能."他头也不抬.

"我知道,你要回去见绮湮."母亲注视着他,"有什么意义呢?浪费时间,浪费精

,更浪费钱!"

"有么?"他冷笑,"我不觉得是种浪费."

"那个女孩,,你看她什么样子?一点没有修养,学习还那么糟糕!又没有考上大学,吊儿郎

当的!你看看她那种样子,就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了."

她喜欢穿长裤,有点修长的那种,下摆会有些小小的开叉.

她喜欢穿棉质衣服,衬衫,运动休闲服.差不多都是蓝色的,各种蓝色.

她喜欢梳高辫子,梳得很高很高,用棉质的蓝头绳扎,偶尔还会带两个蓝色的小发夹.

有时,她也会披着不算太长的头发."我是不是很像女人?"她会问.

"小傻瓜,你本来就是女人!"他笑.

"不对不对,我是女孩!"她纠正,"我是想问,我这样,是不是很有女人味啊?

"说这话时,她会有一点脸红.

她很自然,她是个纯真善良的女孩子.他很喜欢她这些.他不明白母亲怎么会那样不满

地评价她.

"我最看不惯她那双眼睛!野气十足!没有固定的方向,转来转去,一点没有修养!弄得桀骜

不驯的样子,野得要命!"

"妈妈!"他忍耐地叫.

她有一双清亮美丽的大眼睛.她看着他的时候,他会觉得,这双眼睛有时多情泛着淡淡的

醉态,有时调皮透着活泼的可爱,有时又幽怨写着深深的无奈......

她有一双会讲故事的眼睛.他最爱看她的眼睛.

可他的母亲却那样地贬低这双眼睛,她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有很多人说他和她的眼睛很像很像.

那么,他的母亲不是等于也在贬低他么?

"妈妈,你看看我的眼睛,你是不是在暗示地骂我?"他笑.

他的母亲一愣.看向他手指着自己的眼睛.只过了一会,就脸色铁青.

无形中承认了事实.

"我一定要去,我一定会去的!"他握着拳,"天知道,我等圣诞,等得那么辛苦!

"

 

 

 

他第三次回来.

他去看他的时候,发现她把长头发剪了.

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正是一头乱蓬蓬的短发,随时随地都会跳动.无拘无束地.

"!!听说男生都喜欢长头发的女生,是不是啊?"她曾经问他.

"大概吧,不过,你光头我也喜欢."他说.去注视她的表情,她气鼓鼓地.他眼里笑意

深了.

",吹牛.秃子才没人要呢!"她闷哼着.他更想笑了.

后来,她真的把头发留长了.

长头发的她,确实有股淑女味.他觉得她有了另外一种味道.

"绮湮,你把头发剪了?"他笑着说,"又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啦."

"."她淡淡地说.目光游离着,没有看他.

"想我吗?"他问,伸手想摸她的头发.

她往一边一侧,竟然轻轻地躲开了.

怎么了?他感到心慌.

她离他这样近,却冷冰冰地散着寒气,陌生而阴冷.他感觉她仿佛离他很远.

"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你怎么又没有音讯了?说好不这样的啊!你答应给我来mail,为什

么食言?一个电话也没有,一点消息也不给我?你究竟为什么又变得那么残忍?"他看向她,

带着痛楚的目光.

"不要老是活在回忆里好吗?"她依旧绷着脸,语气有着不屑,"你去了那么久,

么还抱着那些回忆?怎么还没有长大?"

他怔住了.太可怕了,她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她是个孩子.她一向惧怕长大.

"皓篮."他记得她在一个雨天望着窗外,曾对他说,"我真不愿意长大.我知道这

样的想法很幼稚,很可笑.可是,成长会磨掉很多东西,所以我害怕.沈倩上班了,她以前

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无话不谈.可是现在,她变得忽然很世故,和那些人一样,穿梭在高楼与高

楼之间,没有表情地上下班.她炒股,以前她还笑过那些玩股票的人.她应酬,学会喝洋酒,

量很厉害.她改穿职业装,讥笑我的运动装傻气.她还变得像个有很多张脸的演员,八面玲

.皓篮,我也会这样吗?"

"不会的."他安慰她,"你不是沈倩,你是绮湮.傻瓜,你害怕长大,可是你不正在

长大么?有我陪你呢,别担心,我了解你,你不会变的."他轻轻地拍她.

年少的梦想跌进现实里,就折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了.因为梦不再是彩色的,而是古

铜色的.

有一次,他看见她在纸上写了这么一句话.

那是第一次,他发现她有种抑郁的忧郁.

不过她仍旧可爱而开朗,爱笑爱闹,他渐渐少了担心.

现在......

他沉思着.

"你在那里好吗?"她问,打断了他的遐想.

".你呢?"他也问.

"不错吧."她淡淡地说.

他受不了了,多么疏远的问候.像夹带着荆棘那样刺人.

"绮湮,你怎么了?"他摇晃着她,"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很好呀."她掩饰地笑,"只是有点累吧,近来睡得太晚了.我先回去好吗,明天再

来找你吧."

她飞快地转身上了楼,头也不回地.

他呆了.

 

 

 

她靠着窗口看着他怏怏地走远.他的背影失魂落魄.她捂着心口,那里酸痛.

他一定很失望.

她在窗边默默地流泪.

她又想起那天他的母亲来找她.

那次,她还找了她的父母.

谈了很久.

"绮湮,我不想责备你,你自己应该清楚问题的严重,人家母亲都找上来了!"

"我知道你自己也有自尊的,是不是?你自己好好考虑,爸爸不会骂你的."

她多么希望父母在这时候狠狠地骂她一顿,甚至打她一个耳光.那样,她还有借口作为哭

的理由.

但是父母只是拍拍她的肩膀,给她倒来一杯牛奶,还替她带上房门,给她一个静静的空

.静得可怕.

我究竟该怎么办?她无助地想.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他的母亲那样地讨厌她.

在很多长辈眼里,她都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惟独他的母亲.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找你了,我都没有脸再谈这个问题了.皓篮要读书,要深造,你不要

让他分心好吗?他这个人脑袋热,你应该比较清醒.那么,你就先让他死心!我知道你做得到

!不要再给他写信,不要再给他打电话了,你的态度坚决些,过了这段时间,他也很快会好

.你父母都很正统,你怎么就那么例外?女孩子里,很少有你这样难管的!你到底有自尊没

?我都为你父母丢人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以后的日子大家都很长,你和皓篮,那是绝对不

可能的!你还是好好读读书吧,有这功夫,不如好好充实一下自己.现在是竞争的年代,你不要

拖皓篮下水呀......"

那是她送他母亲出去时他母亲在楼梯口对她说的话.一旁经过的邻居投来诧异的眼光.

她觉得无地自容.

她真的已经很疲倦了.

她快疯掉了.

叫她怎么再面对他?

如果真的要受苦,我自己来承担!放过皓篮吧!她自己对自己说.然后下了决心.

对不起,皓篮!她对着镜子苍白地笑了笑.我只能这样.拉开抽屉,她毁了他所有的信.

但是,她留下了那枚蓝戒指.

她穿了一根蓝绳子,挂在脖子里.一直都这样.

这次.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平静地异常.

 

 

 

第二天,他再来找她.

他们去了肯德基.

他知道,那是她最钟情的东西.

下午时分,人很稀少.

更显得落寞.

"我知道你最喜欢吃这个,也最喜欢来这里."他笑着看她,递给她一包她爱吃的薯条.

她说了声谢谢,并没有动.只是看着他.

他心里"咯噔"一下:"绮湮,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

她玩着可乐杯子:"是的,我有话要说."

"我不要听坏话!"他立刻叫着,"我回来看你,只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我很想你.

可能并不想我,但是,也别再来折磨我的心脏,我不想带着伤心回去."他看向她:"好吗?"

她望见他眼里痛楚的光,她又想投降了,想去弄他的头发.可是她用手指在桌子底下狠狠

戳自己,火辣辣地疼.

她浅笑:"总有这一天的,这些话总要说出来的.皓篮,你的学习很好,将来一定很有

出息......"

"这个我知道,我听腻了!"他闷哼.

"所以,你有很多选择的余地.为什么...为什么不把眼光放开一点?"

"什么意思?"他警觉地问.

"我们越来越有距离,我忽然觉得,我们...我们好象根本不合适."

"绮湮,你怎么回事?这不象你!你知道,只有你合适我,我们两个那么相象,在一起又那么

高兴,没有你,你叫我怎么办?"

"别傻了,皓篮,你听说过谁离开谁活不下去么?"

",Romeo离不开Juliet,还有我,离不开你."

她似乎有被触动的表情.

他赶紧伸出手去握她的手:"不要离开我好吗?无论多少困难,我们可以一起克服,是不

,答应我,绮湮."

她皱着眉,不语.然后轻轻抽回她的手.

"绮湮?"他低声地叫.

她开始摇头,起先慢慢地,然后变得很猛烈.接着,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他,带着一种诀别的

目光.

"忘了我吧,皓篮.我也会忘了你,我们都可以做得到的.不要再纠缠了,我们都会毁掉的."

"你知道怎样才是毁了我吗?"他眼里也都是痛心的光芒,"你一定知道,绮湮!你是故

意的!好吧.告诉我,什么理由?我会很仔细地听."

"我对你没有感觉了."

"真的?"

"...真的."

"因为别人?是吗?"

"可以这么说."她停顿了一下,"是的,没错,就是因为这个,我太寂寞,所以爱上别的

男孩子了."

他握紧拳,很想狠狠砸向桌子:"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如果我在撒谎,我就马上死掉."

他心一阵绞痛.

她的侧脸写着坚决.似乎真的不象在骗人.

"如果你这一刻死掉,我会马上陪你一起死,我反而会很幸福."

"你不能和我一起,那时你还得帮我烧烧纸,不然,我会很寂寞的.说不定,我也许会来看你."

"那我会把家里那个门神图拿掉,不然,你会进不来."

她笑了笑:"我不会死的."

他看了她一分钟.

"你很残忍,绮湮,你知道吗?"他站了起来,"你给我判了死刑."

"对不起."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空洞,"我知道,你恨我."

"恨你,真的么?,我对你都恨不起来,你不明白那种感觉,绮湮,我都做不到恨你!......

只要你

快乐,死刑就死刑吧,说不定,哪一天会改成死缓的."他苦笑.

她垂下头.

他忽然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离得自己很近,直视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很柔和的声音对她

:"绮湮,你喜欢过我的,对吗?"

她有点吃惊.

"对吗?"他再一次问.

她咬着牙,点头.

"有没有很喜欢?"

她再次点头,牙咬得更紧.

"你看,我有过最幸福的日子了."他忽然笑了,笑得很明媚,象暖暖的阳光,"我从来没

有后悔过,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遇上你,绮湮!我爱你."

他注视她很久,很认真地看,从头到脚.然后把她抱紧,吻向她,重重地,却非常迅速.

他终于松开了手,径直走向了大门.

她一下子瘫倒在位子上.

 

 

 

他们失去联系已经两周.他的假期开始倒数日子.

他的母亲回来了.

"你们见面了吧?皓篮,听我一句,不要再见她了!你不知道,这种女孩有多危险?她会毁了

你的!忘了她最干脆.皓篮,你知道吗,她还竟然写出丑化我的文章,还登出来!这种女孩子,

看看,全身都是不安的因素!"

他拿起母亲扔在桌上的一本杂志,翻开的那一页,他看到她的名字.

"......我最害怕魑魅魍魉,人群中的,因为那是无形的,更可怕.它摧毁的不是你的身

,而是比身体更重要的精神.一点一点,在伤口上划着伤口,极痛.伤口也是无形的,无法包

,所以也无法愈合......"

"......我不知道,也许母爱是对的,那被历来就颂扬着的感情......我只知道,我很无

.不知道有没有人会理解我这种无奈......那个母亲,没有错吧.那么是我错了.是的,

算什么呢?一个谋杀母爱的刽子手么.忽然就有想笑的表情."

"我一直嘲笑于那些电视中不敢为爱受风波的角色,可是蓦然觉得,自己何尝不也是这样

一个角色?

只是,放在人生中,荧幕下罢了.一样的无能为力.电视中有故事的导演,我却是我自己的

导演,可怜的导演,无法改变剧情的导演......"

"......"

他很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是在乎我的吗?他忽然想,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物在逼她?要命,自己竟然那么

粗心.

"皓篮,你看完了吗?你也觉得了吧?妈妈说得没错,大人的判断不会错!"

"你对她有偏见."他看向母亲,"妈妈.我知道你爱我,可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要的是

什么吗?我清楚我的理想,我的奋斗,我不会自甘堕落.你应该知道,我是那么好强.可是,

我需要了解我,和我心灵相通的人陪着我,鼓励我.不是每个人都能投缘的,我好不容易遇上

绮湮,为什么非要那样贬低她?她的身上有很多优点,你一点也没有发现吗?"

母亲愣了片刻.

"是你真的中她毒了,还是她还缠着你?我上次已经专门和她父母谈过了,她自己也应该

知道羞耻了!

我到是没见过这么劣性不改,难管教的女孩!现在的人怎么回事?还要不要......"

"妈妈!"他打断他的母亲,"你刚才说什么?你找过她?还找过她的父母?"

"怎么?我难道看着你受她影响吗?我忍耐着和她谈,不是为了你吗,皓篮?我凭什么以一

个长辈的身份去和她谈?说出去都让人笑话!她还不配那种资格......"

他转身就朝外奔.

"皓篮,你给我回来!你去干什么?"

他回头:"我明白了.怪不得她那么对我.妈妈,你这是为我好吗?你只有在让我难过!你不

可能主宰我的大脑!你不可能为我代理一辈子!我清楚自己的选择!你做不到拆开我和绮湮!"

他不再顾及母亲的脸色.像一阵风似的,他跑远了.

 

 

她家的大门被震耳欲聋地敲击着.

她的父亲出来开了门.

"皓篮?是你?你回来了?"

"对不起,绮湮在吗?"

"绮湮?出去学外语了."

"她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你进来等她吧."

",我在楼下等她就可以了."他转身下楼,",对不起,我敲门声太重了."

她的父亲笑了:"皓篮,冷静些."

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看见她了.

她挎着一个帆布包,夹着一堆书,耳朵里还塞着耳机.

她垂着头,走路的步子焉焉的,很慢,还很无力.

"绮湮."等她走过来的时候,他一下子拔掉她的耳机叫她.

她被吓了一跳,脸色有些苍白.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他有些歉意.

她定了定神,然后淡淡地问:"有事吗?怎么又来找我了?"

他笑着看她:"读外语去了吧,我上去找过你了.自己报的名吗?"

"和你有关系么?"她收拾耳机和手上的书本,"我已经被人嘲笑我知识的贫乏,再不加

油怎么行?你知道,你母亲这样的人很多,我会无地自容的."

"绮湮."他受伤地叫,"别这样说好吗?"

她有了歉疚,垂下头,很小的声音:"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的."

"我不是怪你,别再折磨自己,别再让我心痛了!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妈妈来找过你.

是你应该告诉我!放在心里,只会影响你的心情,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不能帮你.这是很残酷

,你知道吗.我们不是说过,一起面对一切,对不对?"

"皓篮,你在讲什么?"她等他讲完了,然后问他,声音有些飘,"你是在希望...挽回曾经

."

他怔了.

她的嘴角微微地有些上扬,可看不清楚是怎样一种表情.他只听见她接着往下说:"不要

再反复这些事了,历史没有必要去翻阅,哪怕我没有告诉你也好.我们做个朋友吧,你知道,

现在的我,感情已经在别人身上了."

"绮湮,你该知道懦夫的可悲.你在逃避,还是在害怕?真的有那个人么?还是你难受妈妈

对你的那些......所以,你报复我了,是不是别这样说好吗?"

她有了歉疚,垂下头,很小的声音:"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的."

"我不是怪你,别再折磨自己,别再让我心痛了!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妈妈来找过你.

是你应该告诉我!放在心里,只会影响你的心情,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不能帮你.这是很残酷

,你知道吗.我们不是说过,一起面对一切,对不对?"

"皓篮,你在讲什么?"她等他讲完了,然后问他,声音有些飘,"你是在希望...挽回曾经

."

他怔了.

她的嘴角微微地有些上扬,可看不清楚是怎样一种表情.他只听见她接着往下说:"不要

再反复这些事了,历史没有必要去翻阅,哪怕我没有告诉你也好.我们做个朋友吧,你知道,

现在的我,感情已经在别人身上了."

"绮湮,你该知道懦夫的可悲.你在逃避,还是在害怕?真的有那个人么?还是你难受妈妈

对你的那些......所以,你报复我了,是不是?我不在乎,你可以骂我打我羞辱我,什么都行,

但是,请你别背叛你自己的心好吗?"

"皓篮,你理智些,别老是太沉迷于自己的幻想."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忍耐.

"自己的幻想?幻想你还是以前的绮湮,而事实却变成我在一相情愿?绮湮,你什么时候

学会说这种话了!你真让我绝望!为什么非要制造悲剧?你理解我的心吗?"他叹了一口气,

"那个人......

难道没有问你为什么挂着一枚蓝色的戒指?,他不会吃醋的么?"

她穿着一件开领的休闲装,脖项里很清晰地可以看见一根蓝色的绳子.

她的脸色刹那有些异样的白.

他又心痛了.

"你怎么知道?"她低低地问,"是起青告诉你的么?"

起青是她极好的朋友,他也很熟悉.

他没有回答,只是对她说:"别再倔强了,好吗,绮湮?我输不起你,真的输不起你.我知道

你有压力,但是我会陪你啊!我在那里等时间,你在这里等我,你以前说过.可当时间好不容

易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不应该先结束啊!别被困难打倒,那不是你,对吗.别再逃开我了,

我真的会被你弄得疯掉!你忍心么?

看着我,你都不敢正视自己的心,你喜欢上别人,为什么还留着戒指,你大可以把它扔

掉啊!你不在乎我了,难道还在乎这小小的戒指!"

她像是没有任何表情.

他去握她的手.

她甩开他手的同时,忽然对他喊着:"别说了,别说了!就算你放过我,放过我,求你了,

好吗?"

她一步步往后退着,眼睛里一下子都是眼泪,脆弱的,凄切的,像是无声地在哀求他.她的

表情让他陌生而震痛.他感觉自己好象是只猛兽,在逼她,在吞噬她,她想逃,却没有力气.

怎么会这样的?

他是一心想来告诉她,绝对不要怀疑他对她的深情,无论受多少苦,他都不会离开她!

想澄清一些事实上他已经明白的误会,好减去她的多虑.他不要她再折磨彼此,更折磨她自

!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会永远支持她的.他会给她信心!

可是......却弄成这样......

他心里暴躁而焦急.

他把嘴唇咬破了.

他努力使自己镇静,情绪却偏偏有些不受控.

"绮湮!"他对她大叫,"你这算什么?别弄出那副可怜样!"

他是想说他被她弄得很心疼.

但却说成......

她更害怕地瑟缩了.似乎身子也在发抖.

"绮湮!"他跑上去拉住她,眉头纠结得很厉害,"我说了别这样,你怕我吗?你这是怎么

回事?你应该知道我的.......你把我弄急了......别这样看我,别用这种眼光!你这

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好大.她抖得更厉害了.

他烦躁,想耐心地轻声安慰她,却像被什么蛊惑着,失去了往日他一贯具有的冷静和温

,嘶吼地有些疯狂.

她去捂耳朵.

他粗暴地拽下她的手:"你这又算什么!你到底哪来那么多的怪思想怪表情?,谁会受

得了你?我都真的快要无法忍受你了!"

话一出口,他和她同时呆了.

"绮湮,对不......"

他还没有说完,她就很迅速地打断他:"皓篮,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那么颤悠,那么虚弱.

他要心碎了.

他摇晃着她,心里焦急得像一锅沸腾到最高点的油:"绮湮,绮湮,原谅我!你听我说,

刚才不清醒,不要当成真的!听见没有?我错了,原谅我!原谅我!"

她毫无反应,依然用那种很虚弱的声音说话:"皓篮,你刚才说什么?"

""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绮湮,我带你走,现在就带你走.我说的是认真的!跟我

去法国,我有自己的积蓄,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她忽然笑得甜甜的,脸色却苍白得刺眼.

"谢谢你."她说话的语调也是甜甜的,却有些暗哑,像一个宿命中泯灭的幽灵,"你说

得没错,我是有很多怪表情怪思想,因为我患了抑郁神经症,我已经不是绮湮了.为你

,离开我."

她温柔地触摸他的脸颊,无声无息.

他有片刻的停滞.思想上的,还有行动.

她什么时候上楼的?要命!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他清醒过来.

他飞速跑上楼.

门铃似乎被人拆了,再死命地砸击,也发不出声音.他敲门,任凭他敲的力气再大,还是

没有任何动静.

她的父亲这次也没有出来开门.

绮湮,开门!求你!开门!他倚在门上,心酸得剧烈,变成痛.又有个声音在说,皓篮,你今天

见不到她,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了.

他流泪了,慢慢地,却连续不断.

他又下楼在她的窗下叫她,一声,两声,直到周围探出很多头来诧异地看他.

天色暗了.

直至他继续敲门,继续喊叫,甚至打电话给她,她都始终没有再露面.

天完全黑了.

他在她楼下坐了一夜.伴着卷起的风,伴着满天璀璨却孤寂的星星.

他抱着一棵树,睡着了.清晨扫地的婆婆将他推醒.

"忘记带钥匙了?大人呢?这样不行啊,穿得又这么少,男孩子,也受不起的."

他谢了好心的婆婆.起身走了.

巷内的清晨格外冷,恻恻的.星星早已隐去.

他倒在床上,已经不知道还有没有思想.所有的都失去了力气,一片空白.

 

 

 

他醒来的时候很早.刚刚8.他又打电话给她,忙音,占线.

810,占线.

8点一刻,占线.

825,占线.

8点三刻,占线.

9,占线.

9点半,还是占线......

看着天花板,他放声大笑了.母亲进来.

"皓篮,你是存心要毁掉是不是?昨天晚上去哪里了?胆子越来越大!那个红颜祸水,死掉

最好!我简直要被她弄死了!像个妖精!"

"妈妈,20世纪了,你的形容词也该更新了!"他嘲弄着,带着漫不经心的口气,"你好象

希望我多注意休息?我能再睡一会?"

母亲把门带地很响.

他翻个身,扔出一个枕头,然后顺手拿过床边小桌上的一瓶红酒,起身靠在床背上,一下

一下地灌进喉咙.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醉的.

电话铃刺耳地响,起码响了6声以上.

他被惊醒,头涨痛,而且晕眩.

母亲不在.

他没有动.

电话断了又响.看来打电话的人不死心地固执.

他笑,去接电话.

"请讲,?"

"皓篮!皓篮!你上午去哪里了?不在吗?"电话是起青打来的,她最好的朋友.

他这才发现已经是傍晚.看来开始睡得很沉,母亲一定回绝了起青找他的电话.

"对不起,起青,刚才有些头晕."

电话里忽然传来了哭声,很大.

"怎么了,起青?"他有些警觉.不祥.

"皓篮......绮湮......死了......绮湮死了."

他剩下尚未复苏的意志全醒了,像被电击了一下.

"起青,你能告诉我......我是皓篮吗?......还没有醒对不对?你是起青吗?"

"皓篮,绮湮死了."

他充血,险些撞到墙.

"起青,别和我开玩笑!"

"对不起,皓篮.是真的!"起青虽在哭,声音却绝对清晰,"早上我接到速递,是绮湮的

,还有一封,是带给你的.我看了绮湮写给我的信,吓了一跳,马上打电话给她,却占

线.昨天晚上也是,要不然占线,要不然没人接.一直到下午,我直接去她家找她了,发现全

是人,都在哭,她的妈妈不

停地在被人劝,我才知道,绮湮她,她自杀了.已经在医院的......你知道的.是中午11

点半出的事.

我通知你,但是,电话开始是你母亲接的."

他失去了任何声音.

"皓篮!皓篮!先冷静一些!你快点来,我在绮湮家楼下,绮湮还有信给你,你先来好吗?"

他起身快速漱了口就往外冲,顾不得把头发梳理一下,更顾不得吃什么东西.

 

 

 

起青站在梧桐树旁,眼睛哭得已经红肿不堪.她把信递了过来.

 

他攥在手心,直视着起青,忽然笑着说:"你知道,那家伙古里怪气,老爱弄些悬念什么

,鬼点子不少,手法还很高明.你说,她现在在哪里呢?"

"皓篮!"起青叫他.

"对了,会不会在何雅柠那里?要不然,赌气离家出走了?等着,我把她抓回来,我们一起

好好管管她!"

"皓篮!"起青用包甩了他一下,"冷静些,好吗!绮湮,她真的死了!真的死了!死了!

听到没有!"

他沉默.

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地:"那家伙,嘻嘻哈哈的,那么爱闹,.怎么会呢.."

起青走近了些,拍拍他,很小心地问:"你不要紧吧?"

"怎么......弄成的?"他很低的声音.脆弱地.像风中折断的叶子.

"自己弄了三大瓶药,混在一起,各种各样的,倒进酒里,所以......"起青的声音也很

,很低.

他忽地就想起自己今天早上也同样喝过酒,真是讽刺地致命.

"她好象不会喝酒啊!好啊,背着我."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开,"起青,不要难过,

强些.我没事,我没事,没事......"

他走远了.

身后,起青轻轻地说:"该真的坚强的人是你!皓篮,要哭就哭吧,尤其在这么难过的时

.别逼自己."

 

 

 

他走在街上.

天色暗了,一天又要过去.

天空上的云渐渐看不清楚,由深蓝变成深紫.

凄迷.

溷浊.

.

绮湮,你好傻!

他的步子很沉,头又痛了,看来是酒精残留的后遗症.

实在有些虚弱,他靠着一棵路灯杆,终于停住.

仰起脸,路灯刺眼.

他拿出那封信,她写的那封.

信纸有些冰凉.

他对着路灯,开始看.

"对不起,皓篮.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那些活得很糊涂的人,也羡慕那些活得很洒脱的人.

真可惜,我活得既清楚,又固执.

我想糜烂.做不到.无法面对自己的灵魂.

换句话说,生活像一个漩涡.尤其是碰到困惑.卷进去的时候,晕头转向,再找到出口的时

,没有眩晕的感觉,而是很痛.原来,身上流血了.

曾经拥有,很残忍.每段曾经拥有,都是一个伤口.

我不要曾经拥有.

我在三岔路口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走,一如我现在生命的道路.年少清澈的纯真蛊惑着

我的思想,阻止着我前进的步伐,我害怕现实,终于还是失去勇气.吞没.

原谅我.我实在不够坚强.

混着日出和日落的日子不好过.

我的人太过于脆弱,还有我的心脏.

其实,我无法面对的人是自己.还有自己的感情.

我终会消失的.一如我的名字.对吗?

都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是活不下去的.也许,我也做得到.但是离开后,我会

死去一半.因为我清楚,那些纠缠着的回忆,会刺痛我一辈子.

答应我.保重.

我们在肯德基里说过,我会来看你.我会死的,因为那时侯我说'如果我在撒谎,我就马上

死掉'.

是的.我的确在撒谎.所以,记得把你家的门神拿掉.不要忘啦.

你要好好地完成学业,完成一切.幽明之间可能会有灵犀.不要让我担心.

答应我,保重.

绮湮"

"你高兴的时候,可以把我剪成很漂亮的图形,你不高兴的时候,可以把我剪得粉

粉碎......"

"我不是红纸,我是蓝纸!"

"!!剪刀卡壳了!不能剪纸了,不能剪纸了,退休吧!"

"蓝色的我一定会要.真的是蓝色的么?"

"不要那么辛苦,我会心痛.心痛!"

"皓篮,我学会了,我学会很多本事,我马上给你写mail,寄好玩的东西,要去收,听到没有?"

"我陪你一起等.你在法国等时间,我在这里等你!"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