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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诗人的一

刘虹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她拥有一。一切从一开始。又归于一。

上一天班,或上一辈子班,做着同一件事情——写假话、听空话、说废话,看脸色、吹牛皮、拍马屁……连起的鸡皮疙瘩都是一样的。它让一天之后的另一天,不是二,还是一。

赶两趟望穿眼底的公交车,打四次卡,开关六回电脑,外加失眠八小时。在另一个一挤过来之前,悄悄给梦发一个邮件,顺便对生活单恋一会儿……

一切亦是一。不能延伸。也无法拒绝。

她拥有一。实实在在的一。

包括一场散了的筵席。一个得手的前夫。一次未遂的青春。甚至,一段抻不开的……相思。一首汪国真就能糊弄的日子。

如今纠集起荷尔德林博尔赫斯海德格尔和哈维尔奥威尔保尔……尔n,全都不灵了!她大言不惭的创作谈只有一个字——痛!她敏于思辨的“我是谁”也绕不出一个字——疑!

她拥有一。一厢情愿的一。

从太阳背面挽起的,一缕月光;大海怀里欲挣脱的,一滴水。她注定要把一生,当成一首诗来写。

于是,她像个地下工作者,早晨从夜晚开始。那是灵魂倾听的时刻。脊梁

挺直的时刻。精神呼吸做人的时刻。

一不留神,她把抒情整成了偷情;投稿,看起来像是投毒……却原来,活着这回事,一直是一件业余爱好,天黑以后的勾当。所有阳光灿烂的时刻,都只是在——活命。

到底,生命只是她的副产品,拔出萝卜顺带泥?还是,她本身不过是生命的赝品——而且是不太像的那种?到底谁拿谁蒙事儿,谁要把谁驱逐出境?

她拥有一。包括一无所有的一。

上下已无直系亲属。左右更无情人丈夫。前后没有目标和退路。甚至人们喜欢的物欲、性欲亦皆无。生活在她身上尝试减法,她要服侍的只剩下一件事:灵魂。

可灵魂这年头越发自卑和害羞了,像个私生子夤夜才能接来,藏在物质与梦呓的夹缝里。

最多,在她难见天日的诗中,探一下头。

她拥有一。这一个的一。独立的一。

一根直肠子。一颗童心。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一双冷眼。一腔热情。一对在童话里套穿过自由的天足。外加,一条道走到黑……

一次次把自己填进枪膛,如同买了单程票的……哑弹,空留一腔轰轰烈烈的向往,而理想尸首完整,仍挂在靶子上,把她盯得越发紧张。

她是主旋律中跑调的左嗓子,或者与时俱进正步走时,先迈出的右脚。她在一群里永远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一。

眼下,她和许多诗人一样一心一意,在热闹的奔小康年代,偏安心灵一隅:一边向隅而泣,一边负隅顽抗……

一的下面是小数点,生活负面的机巧,和零碎。一的上面可以无穷大,机遇的无限可能——然而,一就是一。从不越雷池。不羡慕。也不委屈。

她拥有一。专一的一。一意孤行的一。

像森林中开弓没有回头的箭,而诗歌,已然是生命的绿意留给她的深深擦痕——

切肤的葱茏,和呼啸的血!

在狼奔豕突的消费主义时代,她仍然坚守一,拒绝多:多样、多头、多数、多种可能;以及多元化、多标的、多维度、多向度地——欲望游走,和商女顾盼。

她因而成为生活最痴迷的情人,曾用一辈子来失恋,也将用一辈子来——告别。

她拥有一。短暂的一。无限的一。开始,也是结束的一。

她知道,一天是一生的全息。反过来说,一生也往往是一天的宿命。

所以,她把写每一首诗都当作写绝笔——

来过。看。!爱过。写过……那挺到最后的“过”错!就像每个人包括她自己

只有一次的死亡。当然,也只有一次的——诞生!

她拥有一。一切的一。一次性的一。

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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