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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忆旧

旧历的年底如今最不像年底,乡村里不必说,就是在城市也缺少点新春佳节的气氛。人们照常上班回家,逛街购物,街里人并不显得比平时多,商店里也并不比平时拥挤,只是马路边摆着的红红的对联,摞得高高的水果箱、饮料箱,还可看出点节日将到的迹象。

我的童年是在农村度过的,那时人们还不知道什么圣诞、情人等洋节,春节是人们最重视的节日,尤其是孩子们,一进入腊月,就每天搬着手指头数,看离过年还有几天。春节不但比平时吃得好,穿得好,还可以度过一年中最闲暇、最愉快的几天。

一、杀年猪

杀年猪通常是进入腊月就开始。一般人家,只要还能吃上饭,过年总是要杀一口猪的。每年春天,天气刚刚转暖,就到集市上花上十元、二十元抓个猪崽,然后一瓢泔水、一把米糠地精心喂养,宁可全家人省吃俭用也要把这只猪喂大,目的不是为了卖钱,而是过年时全家能吃上几顿肉。

其实不用等到过年,到杀年猪的时候,全家人,甚至全村人都可以借机饱餐一顿了。

杀年猪不只是个热闹的日子,也是个喜庆的日子。成年在田里苦熬苦累的乡下人,一年难得吃上几回肉,因此年猪从不肯独享,不但要请亲戚朋友,还要请要好的乡邻,像办喜事一样摆上几桌。

一大清早,几个壮汉就把已经长到二百几十斤的肥猪抓住,绑好,放在一张桌子上,然后专门请来的屠夫(不是专职的,只是会杀猪的乡邻),从猪的脖子处用长长的杀猪刀往心脏捅下去,在猪的惨叫声中开始了几个小时的忙碌。辛辛苦苦喂养猪的家庭主妇,看到每天在自己腿边蹭来蹭去,一早起来就在自己耳边哼叫不停,有时甚至唝开屋门来要食吃的肥猪悲惨地死去,这时会流下几滴伤心的眼泪。男人们却不管这些,把猪抬到冒着热气的开水锅中,用磨快的锄板去刮猪毛(当然猪鬃、猪毛是要好好保存起来的,那时是能换火柴的)。不多功夫,一个圆滚滚的、白白的大肥猪又重新被抬回院子里的桌子上。

猪被开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出几根明肠或大肠来灌血肠,然后从肚腹部位切下几大快五花肉交给妇女们去煮。院子里的男人们把猪肉一脚一脚地解好,头蹄下水也都清理结束,屋里妇女们把肉也已炖好,年前最丰盛的一顿大餐就开始了。

说是丰盛,其实菜只有几样。主菜当然是煮熟的几大快猪肉,切成薄片再加上酸菜粉条一起炖,如今饭店的杀猪菜,模仿的就是杀年猪的炖菜,但完全没有年猪的鲜美味道。少不了的当然还有一盘血肠,最多再用家里的大白菜加点粉条葱蒜什么的拌个简单的大凉菜。屋里炕上地下全摆着饭桌,长辈和男人们通常在炕上,妇女们和孩子通常在地下。男人们一边就着60度的老白干大口吞食着大片的肥肉,一边夸着猪如何肥,主妇如何能干。孩子们则把肉和粉条、鼻涕一起吞进肚里。妇女们一边骂着孩子“小馋鬼”“没出息”,一边偷偷往自己孩子碗里夹肉。

无论大人还是小孩,远亲还是近邻,这天都可以尽情地吃。数量是足够的,一大锅,冒着热气和香气,主人毫不吝啬,一次杀年猪光肉就要吃去几十斤。

我父亲会杀猪,一进腊月就东家请、西家请忙个不停,这一段是他一年中吃得最好也是最高兴的时候。后来姐姐结婚,尽管两家远离五六里地,姐姐家的年猪总请父亲去杀。不但可以在姐姐家住上几天,和姐夫的父亲老哥俩共享几天美味,还可带回来一大块煮熟的五花肉,给全家吃。

二、买年货

买年货通常是在腊月中旬,贫穷一点的人家可拖到小年前后。

年货分穿的、吃的、用的几类。孩子们盼过年,因为过新年可“穿花衣、放花炮”,但过年真能穿上新衣服的人家并不多,一般人家只能大人小孩每人一双新袜子,女人再添点头绳、簪花之类,但不管怎样,过一次年,身上总要有点新的。吃的更不用说,乡下人平时吃的是粗茶淡饭,菜中很少能见到几个油星,过年总要改善一下,但猪肉是刚杀的,正用冰块冻在院子里,鸡鸭也已养大,随时就可宰杀,窖里有萝卜、土豆,缸里有腌好的酸菜,缺的是“山珍海味”。买一捆海带、几斤咸鱼,最多再来两包虾米,于是有了海味,山珍更容易,一串干蘑菇也就足够了。水果更是不可缺少的,买上几斤像马粪蛋一样黑黑的硬硬的冻梨,等到三十晚上用凉水缓开了吃。至于用的也就是香烛、年纸、烟花爆竹之类,再加上两张写对联用的红纸,此外还得请天地、灶王、门神,加起来就是一大捆。

买年货的那些日子,小小的集镇十分热闹。街道两边是长长的年货摊,摊上推满了琳琅满目的年货。道中间挤满了赶集的乡下人,虽然货物都是年年司空见惯的,人们还是认真地挑着、选着,大声地问着价钱。即使是兜里只有刚卖完鸡蛋得到的几块钱,也要把所有的年货摊跑个遍。

孩子们盼望家里去买年货,大人们通常可以带他们去逛一趟街,心情好还可以买几个自己喜欢的小玩意或者吃一串糖葫芦。

年货买回来之后,通常要一样一样展示给全家人看,即使是只有简单的几样,也会给全家人带来一份惊喜。大人们等待穿新袜子,孩子们分到自己的一份花炮,小心地珍藏起来,好到年夜在小伙伴们面前显示。

如今到春节也要买点年货,但却简单得多。衣服身上穿的就很新、很时髦,用不着为了一个什么节而去更换;吃的冰箱里鸡鸭鱼肉塞得满满的,最多再买点韭菜、芹菜包饺子用;用的更一样不缺,但得搬回几箱啤酒和饮料,水果也是成箱的,屋门口或贮藏室饮料果箱成了摞,表明是要过年了。年虽然过得豪华富裕,但缺少了那个年代的一份心情。满冰箱的鱼肉懒得做,成箱的水果不愿意问津,可那年代,肉是那样香,酒是那样醇,年夜吃个冻梨也觉得格外香甜爽口

三、写对联

如今满街摆着印制好的春联:文人学士拟的对仗工整时尚的词句,大小书法家书写的功力深厚各种体式的大字,烫金的加上各种花边的美观的装饰,几块钱买回一副贴在屋门上就万事大吉了。我小时候可全不是如此简单。

农村读书识字的很少,就是读过小学初中、甚至小学教员也都没练过毛笔字,不会写春联。只有读过私塾的老先生才会写,这样的人在乡下又是凤毛麟角。记得我们村里有个王大学生,是地主家的大少爷,解放后深居简出,村人对其也敬而远之,但一近春节就忙起来了,村人都忘了阶级界限,排着队登门拜访求他写春联。老先生戴着老花镜盘着腿坐在炕桌边,一条一条地认认真真地写,村人们夹着一卷红纸或坐在炕沿上,或蹲在屋地下,耐心地等待着,稍内行一点的就帮助研墨,帮着裁纸。老先生不但会写“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也会写“共产党好,毛主席亲”。他不但字写得好,人也和气,有求必应,连写几天也不知疲倦,而且是分文不取。当然也有没耐心去排队的,就让自家的小学生用毛笔在红纸上涂鸭,上下句各凑够七个字就行,不用管什么排偶对仗,反正贴出来村里能看出好坏的人不多。

我家用不着找王大学生写。哥哥解放前曾陪一家姓何的地主少爷在私塾伴读了一年,也练了几天毛笔字,而且自认不亚于王大学生。因此我家写春联向来不着急,都在三十早晨,我编词,哥哥写,然后我去贴。屋里不管是大门小门,有门就有对联,什么水缸、衣柜、米箱到处贴满了福字。院子里更是“全国山河一片红”。大门上的“尉迟、敬德”两旁得有对联,靠门的墙上供着天地牌位,两边又是对联,窗户上不贴对联得贴横批。猪圈是“肥猪满圈”,鸡架是“鸡鸭满架”,仓房是“粮食满仓”,门前的粪堆上还得插条“出门见喜”,和屋里的“抬头见喜”相对应。每个房梁头上都是一个大福字。

除了对联,还有挂钱,一种用五彩纸刻的中间有花纹和字、下面是繐子的像小旗子的东西,一般是在集市上买,后来哥哥自己也会刻。每个横批和福字下面必有挂钱,微风吹过,飘飘拂拂,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对联是乡下人对新的一年美满幸福的祈求。有了这些对联和挂钱,屋里院外显得焕然一新,村人不再感到自己小院的简陋、小屋的破旧,欢欢喜喜地等待过年了。

四、接神祭祖

处处贴上对联不过是过年的外观,祭祖才是过年的内核。

年三十大清早(其实头一天就开始了)妇女们便忙碌起来了,首先蒸10个雪白的大馒头,用细高梁秸做成模子点上五个红点,五个一组摆在供桌上,这是给先人预备的主食。然后准备丰美的副食,也就是开始精心制做供碗。供碗有的比较复杂,需在碗中立一个菜心,外圈贴上煮熟的白肉,把白菜片加过刀工在水中泡成鱿鱼卷样,放在顶部做装饰。有的则比较简单,一个猪肚,点上颜色就是一个漂亮的供碗。谁家的供碗做得好,说明谁家富有,谁家的女人手巧,因此妇女们都尽家里之所有,技巧经验之所能,把供碗做得高、美、丰富。

将近中午,供碗做好了,烛台、香炉也都拿了出来,擦拭干净摆在相应的位置,于是父亲取出尘封了一年的家谱,挂在北墙上。所谓家谱,在孩子眼中只不过是一副大画,下面是一些穿着古装的人物,上面左右各有数排格子,写了大约五六行名字。由于年代久远,颜色已经泛黄,显得古朴而肃穆。对联也是现成的,共两幅,字迹工整而遒劲,据说好多年前请一个名人书写的,家里一直视若珍宝,每年拿出来挂一挂,由深红已变成浅粉。对联的语句我是忘记了,横批还记得两个,似是“慎宗追远”“木本水源”,即不忘祖先之意。

到了晚间,天一放黑,哥哥就领着我,提着灯笼,到村前十字路口去接神。我们每人手里捧着点燃的三注香,一边向南作揖,一边喊着:“爷爷奶奶回家过年!”“太爷太奶回家过年!”“祖太爷祖太奶回家过年!”哥哥喊一句我喊一句。还得加一句:“西边外的老太奶也回家过年!”那时我不知“西边外”是什么地方,今天看来大概是陕西甘肃一带,父亲告诉我们,有个老太奶就孤独地埋在西边外,也必须请回家过年。大约共喊三遍,我们开始往家走,路上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回头看,我和哥哥都很严肃,因为先人们就跟在后面。

我们一到家,父亲就开始放鞭炮,母亲嫂子们忙着煮饺子,然后是上供、烧纸、磕头。我除了随父母哥嫂给男女祖先分别磕头之外,还要和嫂子给家谱右下方粘的一块小红纸磕头,上面只不过是“×门于氏之位”几个字。母亲告诉我,哥哥小时候曾和姓于的姑娘定亲,但姑娘命薄,没长到结婚年龄就死了,应该算我们家的人。无论如何是我的嫂嫂,我得磕头;嫂子虽然和她同级,但先入为大,也得磕头。

挂上了家谱,只不过使屋里有了生气,请回了众多祖先,才真正有了灵气。供台上整整齐齐地摆着高高的供碗和其他祭品,新煮好的饺子冒着热气。烛光闪烁,香烟缭绕,显得庄严而神秘。当时我真的觉得先人们正在享用子孙为他们精心准备的美食佳肴。

那年月,新年不但要合家团聚,也要和去世了的亲人、祖先团聚。繁育了后代的先人们,有权也应该享受子孙给他们的新春祝福。

五、放鞭炮

现在放鞭炮已被有的城市所禁止,但多数城市还在允许之列。大年夜,漫步街头,到处是鞭炮震耳欲聋的鸣响,五彩缤纷的烟花不时划过天空,把夜空装饰得灿烂而美丽。现如今鞭炮种类繁多,制作精美,只要你有钱,可以随意挑选,尽兴燃放。但孩子们并不十分珍爱,人们对鞭炮的兴趣也随着生活的日益现代化逐渐变淡。

记得我小时候鞭炮种类很少,常见的只有卷成一圆盘一圆盘的普通爆竹,有100响、200响、500响和1000响之分。此外是双响子,也就是今天说的二踢脚,一律的红色外皮。至于烟花也很简单,火药中加点铁屑什么的,燃放时能出现一些星花,当时算是比较好看的,但要等到正月十五前才能买。一般人家买回鞭炮,除了留用接神送神、烧年夜纸、过年的每天早晨大人统一燃放之外,总拿出一部分拆开来,一五一十地数好,分给孩子们。孩子们则精心保管,仔细计划,让这几十枚爆竹陪伴着自己快乐地过完新年。

解放初期,有些农民已经先富了起来。我出生的村庄叫常发屯,当时就有“北常发,四大家”之说。这些人家圈里拴着三、五匹大马,院里停着胶轮大车,有新翻盖的几间大房和宽敞的大院。过年也自然与别家不同,刚到傍晚,就把准备烧年夜纸时放的几千响的爆竹用长木杆挑起,高高地挂在院子里,显得十分气魄,吸引村里孩子们贪馋地站在大门外观看。

那时村里谁家也没有钟表,到没到到烧年夜纸的时候,主要看三星。父亲是个急性子人,夜一深就不时催我们到外面看三星,三星一接近平西,家里就忙碌起来了,煮饺子、烧年纸、祭天地、祭灶王,通常是院子里燃起一个火堆,在火堆里烧纸,在火堆旁放鞭炮。全村也立刻沸腾起来,火光冲天,鞭炮齐鸣,孩子们吵嚷着,东家西院地奔跑。我家数中等人家,鞭炮买的不多,我往往不等待祭祀仪式做完,就跑到大户人家的院子里,和其他孩子一起焦急地等待着(大户人家通常烧年纸较晚),一俟劈劈啪啪的鞭炮最后一响落地,孩子们便一哄拥上前去,在鞭炮的碎屑里乱摸一气,拣拾着没有完全燃放的鞭炮。初一孩子们起得都很早,到各家院子里仔细搜寻,希望能搜寻到更多的年夜的漏网者。

孩子们多数收获是颇丰的,有时两个衣兜都不够用,回家后分门别类进行整理。最上乘的是燃放时掉下来的,有捻,包括只放了一响的双响子,这些还可以燃放,足以补充自己分得的一份爆竹的不足;次之的是没捻,但有药,可以扒开做成刺花留待十五燃放;再次的是燃放后没有炸开的爆竹桶,尤其是双响子桶,孩子们小心地把它们扒开,把卷双响子用的牛皮纸拂平、叠好,保存起来。这些纸有什么用?能写字?不能。能包东西?不能。能做玩具?也不能。孩子们并不去想这些,只是十分珍惜地保存着。俗话说,有了的东西不知珍惜,没有的东西才知珍惜,那时孩子们对这些东西的珍爱程度是今天的孩子所无法理解的。

六、拜年

初一大清早,吃完了饺子,乡邻们便开始拜年了。村前街道,农家小院,到处都是“大爷大奶新年好!”“大叔大婶新年好!”“大哥大嫂新年好!”的祝福声。年轻人特别活跃,特别是姑娘们,穿着花衣服,扎着红头绳,像滚雪球似的,越聚越多,说说笑笑,成帮结伙地挨家挨户去拜年。四五十户人家的小村庄,用不了一上午就都走个遍。

亲戚们拜年要等到初二以后。我家是从吉林搬迁到松嫩平原的,姐姐们当时还没出嫁,所以亲戚不多,但有一个重要客人一定要接待,就是我的一个远房二爷。初二一清早,老人便穿着干干净净的青布衣裤,新青布棉鞋,手里拿着个白马尾做的蝇甩子,从不过二里之遥的后屯来到我家。父母对其毕恭毕敬。母亲拿出我家最干净的褥子,在炕头铺好,让老人躺在那里,我们晚辈问过好之后都退下来,父母留下陪着聊天。父母一口一个“二叔”,其实二爷年龄并不算大,那时才刚刚七十出头,但老人干净利落,见多识广,鹤发童颜,又留一把白色山羊胡子,很有几分尊严。他自称是我家的活祖宗。确实如此,几十年前他和我的爷爷老哥俩一起率领两个家庭从吉林来到黑龙江,扎下根,立下业,是我家活着的最高长辈,所以我们都敬重他。

二爷必须躺到下午一两点钟,和父亲唠够了,吃了母亲做的几道菜,和父亲一起喝几小盅烧酒,才辞别回家,父亲总要亲自送到他家村头才回来。

我最盼望的是后屯二爷家两个哥哥的到来,他们通常是初三来拜年。他们比我大,比大哥小,来了之后我们便结成一体。大哥一边拉着自制的二胡,一边给我们说笑话、讲故事,有时大哥开始和我们一起制作十五之后才用的风筝。大哥手很巧,制作的蜈蚣,30几节长,放到天上,飘飘忽忽,引起多少人投来羡慕的眼光。二爷走,我觉得到该走的时候了,可两个哥哥的当晚离去,我却觉得恋恋不舍。

乡亲们的拜年,是新春的互相祝福,亲戚们的拜年,是亲情的加深,都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即使最贫苦的人家,也有人去问声好,即使最远的亲戚,也多借春节之机走动走动。现如今的拜年却截然不同。

记得几年前我的一位大学同学来我所在的市出任宣传部长,春节时我去看望他,家里也不乏来拜年者,但并不多。他和我说,别看我是宣传部长,官不小,但权力不大,如果你这时到组织部长家看看,决不会是这样。组织部长我也熟悉,他的两个孩子都是我的学生,于是我就真的去了组织部长家。景象确实迥然不同:楼下停着好多各种车辆,部长家客厅里铺着塑料布,来拜年的人用不着脱鞋,就可直接进屋。拜年的人挤了满满一屋子,一拨没走,另一拨就来。真正是外面车如马龙,屋里人如流水。像我这种无名草民,只被让到女眷的屋里,和学生的女家长打个招呼了事。

如今拜年之风已渐渐减弱,像这种变了味的拜年,没有更好。但我还是喜欢听到乡邻们毫无功利目的的亲切的祝福声。

七、初三后的失落

过年通常是三天(也有两天的,初二送神),到了初三晚间,天一黑,就开始煮饺子,给祖先烧香上供,接着是烧纸、磕头。父亲、母亲念道着:“年也过了,节也过了,回家过平常日子吧!”然后我和哥哥就提着灯笼,拿着香炉里还没燃尽的香,走出家门。我们到了去接神的那个十字路口,把香插在雪地上,跪下磕头,来给祖先送行。嘴里也念道着:“年也过了,节也过了,回家过平常日子吧!”这样我们就算把神送走了。

回到家,看到的完全是另一种景象:供台上那些高高的美观的供碗不见了,变得光秃秃的。家谱和已退色的两幅对联都被父亲收了起来,不知保藏在了什么地方,露出了黑黑的一面土墙。整个屋里没有了生气,显得十分寒碜。饺子虽然早已煮好,除了临行前的祖先品尝过外,家人都没有吃,等待我和哥哥回来。可这时的饺子已没有什么滋味,已经失去了三十晚接神回来的感觉了。

第二天,孩子们照样起得很早,还想去拾几个残余鞭炮,可各家院子都被更早起来的大人们扫得干干净净,连个鞭炮碎片都很少见了。窗上、门上、梁柁上的挂钱有的已被风刮碎,有的已剩了半截,还在随风呼啦呼啦地飘着。“鸡鸭满架”“肥猪满圈”等对联由于粘的不牢,有的开始卷边,有的已经掉到地下。一时一种失落之感涌上心头:从这天起真的已是平常日子了。

当然初五(俗称破五),还可吃顿饺子,放几个鞭炮;十五还可以到五里外的集镇去看秧歌,夜晚还可以放烟花。但这两天不只不能和过年的热闹、神奇相比,而且谁都知道,过了十五,孩子们就得背着书包去上学,开始了日复一日毫无变化的生活,大人们就得在“上工喽!”吆喝声中,开始了总也干不完的一年繁重而艰苦的农活。

盼望着下一个新年,可下一个新年又是那样遥遥无期。

结束语

现在已是二十一世纪第四个春节,随着经济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各种节日已经有了全新的内涵。过年已不再是为“吃饺子”,因为饺子已成了现代中国人的家常便饭;过年已不再是为“穿新衣”,因为我们平日穿的就是新的时尚的,过年已不再去接神祭祖,因为现代人更多的是管自己,别的已很少去理会。传统的拜年已被电话、手机短信等现代工具所代替,至于休息,五一、十一两个长假,比春节来得实惠惬意。加之圣诞、情人等洋节的冲击,使国人对传统节日的兴趣逐渐淡化,如今留给春节的只剩下合家人的团聚。

我是从传统的中国走过来的,又有幸和改革开放一起步入了现代。我喜欢现代的生活,我也留恋过去。现代更多的是时尚,过去有的却是神韵,正是这种神韵,才使我们的民族几千年来,负着重扼,迈着艰难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前行。

作者简介:

孔是非,1944年生,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曾任黑龙江省牡丹江市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办公室主任,《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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