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owing，Burnable
綺湮（中國上海）
January
快過年了。
街上隨處可見熱鬧的氣氛。
孩子們在樓下的林蔭中奔來串去，升騰活躍。
我的世界，卻揮不去冬天的蕭條。
整個下午，一片混混沌沌。
CD來回聽了好幾遍。莫文蔚的聲音低沉得磁性。可是唱得什麼，一句沒有聽見。
我象個僵屍一般，賴在圈椅上。無端地，賴出一手心冷汗。
房間裏光線並不好，就象發了黴的暗室。
還有一個發了黴的靈魂。
門和窗關死著。我把空氣鎖起來。
於是空氣污濁。
唐玲給的香煙一直扔在桌子上。精緻的包裝盒卻受到冷落。
我始終無法說服自己去拆啟。固執的我總難以接受吸煙的女人形象。所以唐玲一直半譏笑地說我始終學不會善待自己。
有時放縱，也是一種善待。這個世界，關愛自己的人本來就少。何必去在乎那些世俗評論，說長道短，何苦自虐。她說。
我放棄。
我繼續我的自虐。
我不太懼怕疼痛，有時。
尤其是在精神脫離了肉體之後的疼痛。
比如，當林暘終於決定放棄我的時候，我會在沒有人的樓梯口狠狠咬自己一個深深的牙印。
比如，當思念林暘思念到蝕骨的深夜，我會敞開窗穿單衣斜坐在窗臺任寒風凜冽地吹過來。
過年。
又是過年。
一年好快。
回想兒時期盼過新年的純真心境早已經當然無存。
新年，將會在無聲無息中度過。
林暘，我想你，新年快樂。
February
滿街煽情的情歌。
悲痛欲絕的歌聲裏，還是隨處可見熱戀放肆的情侶。儷影雙雙的街頭，這些永遠都是最亮點的風景。
花店忙碌起來。彩色繽紛。香味四溢。
kiki推推我，復活，要過情人節了。
我笑笑。
復活，你會收到很多的玫瑰。kiki又推推我。停了會，她小心地問，林暘有再找過你嗎？
腦中嗡然一鳴。
我失手把一瓶礦泉水翻在街上。
開門的時候，速遞人員遞給我一大束香水百合。
我沒有表情地接下。
小姐，你男朋友真愛你，多好看的花，祝你們節日快樂。
我強扮微笑的表情關門。
百合的確雅致。可是我卻不怎麼喜歡百合。
果然。我看到花叢中間粉紅的留言卡。
"revival，I love u，I wait u！---康謄"
靠在牆壁，我腳軟。胸悶，深呼吸。
緩過神來，我把香水百合輕輕放進大塑膠袋。裏面還有一束無關緊要的鬱金香。
心裏忽然就很痛。
花很漂亮。但是最重要的一束不會有了。
林暘，你的情人節會和誰一起度過。
March
考試一塌糊塗。成績單被我看了一眼就撕了。
沒有看一個字的復習。活該得理所當然。
昨天趕稿子。又是一個通宵。睡到中午才起來，仍是一張慘白的臉。
頭沉重。眼皮隨時可以再搭起來。
扔掉牙刷。我不脫衣服又鑽進被子，悶住腦袋，死死地繼續睡過去。
趕稿子是kiki幫我介紹的一項兼職。
這需要看完厚厚的一疊筆記本，然後開始寫華麗辭藻的開場白，穿插語段，甚至結束語。有時候，還會寫幾大堆互相之間根本不貫穿的散文段落。更甚至於，就是幾篇小說。
這個兼職的特點：急。苦。幕後英雄。
解釋一下：①kiki下午給我筆記本，說不定第二天早上我就得拿出作業。
②筆記本上的字跡深深淺淺，淩亂潦草，看和翻譯，都只有我自己獨立完成。有時候太過於龍飛鳳舞，只好揣摩，沒有人核對，更不能浪費時間。那些筆記本記載的，自然都是密密麻麻的要求，也就是給我的命令。沒有印表機，我只能用原始的筆寫字。深夜裏，我經常不停地寫。有過痛苦疲倦和抱怨，我會把筆使勁地扔出窗外。但是喝完一杯冰檸檬水後，我還得再找一支筆。
③就算寫出再多再美再絕世的文字，也沒有我的份。光輝作者的名字，永遠不會是revival。我簽了協議，這得絕對守秘密。我學過法律，明白不遵守協議的後果。那revival就會變成lethargy。
特點一共三點。
優點只有一點。酬勞不賴。
兼職忙碌的時候，我大量蹺了學校裏的課。別人苦啃自學課本繼續深造的激情時刻，我卻象黑貓警長裏中了麻醉彈的大象。
白天黑夜。太陽月亮。我就這樣開始混淆。
kiki來看我，拎著一袋獼猴桃。復活，不要那麼拼命了吧，當初滿好不告訴你有這種兼職。
有貢獻比廢物好，再說我也沒什麼本事。我低垂眼簾。就算幫我個忙吧，讓我有可以不想林暘的辦法。
可是林暘，我卻仍然想你。
April
四月。我的生日。春天來了。
這樣的夜晚我最不容易安分睡覺。
於是，深夜的網路上，總幽靈般的蕩著一個名字，午夜漂流。
有些時候，我會用極其淡漠的態度對待網路上的陌生人。然後在無端的瞬間，會莫名其妙地一下子消失。
但是卻有很多時候，我只是靜靜地聽著mp3，開著一個聊天室的視窗，捧著一個杯子，邊喝水邊看裏面熱鬧的低級聊天。
忽然之間就想起林暘。
我深愛過的林暘。
然後，我俯下身體，把頭埋進雙臂裏。
寂寞和痛苦從四面八方向我湧過來。
我渴望在網路上看到林暘。
在他出現的地方，我悄悄地取個最普通不過的名字，偷偷地陪他，卻從不和他說話。
生日那天。我收到一張電子賀卡。
"親愛的復活，生日快樂。
------愛你的林暘"
卡上有很可愛的卡通熊公仔。
我卻流淚了。
寄卡的"林暘"是kiki冒充的。
我也希望自己在這一刻是個笨蛋。
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咬得感覺出劇烈的酸疼。
其實，我還收到一張電子賀卡。
……
是我自己冒充的"林暘"。
林暘，在這天你會想起我嗎。祝復活生日快樂。
May
兼職被迫辭了。
父母終於發現了我的"晝伏夜出"，以及我所有考砸的科目。
我還被沒收了電腦。
沒有電腦，我徹底失去"見到"林暘的唯一機會。
爭取自由的日子裏，我別無選擇地打算工作。是別人介紹的高級寫字樓。
我猶豫了很久。害怕人際交往，卻又想到大人們數落我的種種表情。
最終還是在現實面前舉了白旗。
上班的第一天，我嫩得笨手拙腳。除了臉上親切純潔的微笑，我幾乎象個弱智。
boss詢問我的英文名，露出怪眼。
什麼？revival？複雜複雜。這怎麼記？
那叫mary好了。我無所謂地說。
上下班電梯明亮的鏡子裏，我常常看到那些反射其中的西裝革履，職業套裙們高傲表情的臉。但是很多時候，他們卻又沒有表情。
只有我的表情最豐富。透著一絲懵懂和羞澀。
雖然我也變成高級寫字樓的一員，我卻總預感我隨時會離開。那裏似乎不屬於我。因為，我是那樣地格格不入。
鄰座公司的一個女人每天起碼上洗手間大於十次。無比的忙碌。邊走邊扭動屁股，幅度誇張。
看著就眼睛發澀。而我總是忘帶眼藥水。
我的位子正對門口。註定的劫數難逃。
在過於舒適的辦公室裏，很多的時間，我在空閒中沉默。
偌大的一個接待廳，我做著孤零零的接待。
我找不到昔日的自己。
更找不到我愛著的林暘。
林暘，你在哪里。
June
夏天到來前提早的預熱。
暗示著多災多難的六月。
現實永遠殘酷。社會遍佈荊棘。
我敵不過黑暗的人際背景，無聲息地離開了寫字樓。
那時，距離我剛適應環境，並投入越來越多熱情的時候，僅僅一個月。
我反背著手戳自己，很痛的感覺中，我還是哽咽了。
僅有的兩個員工都對我深表抱歉。雖然我知道，他們是沒有任何過錯的。
外面下起了暴雨。嘿，天也哭了。
我灰溜溜地回家。並記得調整臉上的表情。
我失眠了。
真有些好笑自己。又有些澀澀的心痛。
驀地，隱約記起，走出旋轉門時，我的姿態還是相當灑脫的。
想擠個微笑出來照照鏡子，卻牽動了控制好久的情緒。
雖然又可以休閒隨便地穿著了，但感覺遺失了什麼東西，一種精神上的。
我看看地上。職業套裙被我踩成了抹布。
沒有電腦。我傻坐在窗邊。
一頁書都看不進去。
感覺非常脆弱。
我想林暘。
是的，我想林暘，想靠在他寬寬的背上大聲哭出來。
July
午後的太陽很毒。
每個路人的臉都曬成絳紅，清一色得有些象趕著流行。滑稽。
我穿梭在花傘群中，魂不守舍，隱隱還夾雜著悶悶的負罪感。
我逃了上午的一場面試。
步子開始重下來，目光也開始有些渙散。
耳機裏莫文蔚的歌唱得愈加深情。
我去茶室坐了兩個半小時，翻遍了那些最最無趣但是包裝卻最最奢侈的爛雜誌。
然後，kiki終於來了。
復活，外面太陽真大。她指指自己也變得絳紅的臉。讓服務生送來一大杯的冰奶茶。
我靠進竹椅子裏。
瞬間心裏空空的。
跟林暘熱戀的時候，我告訴他一個秘密。有算命的戲言說，我必須找個名字中帶有"日"字的男孩。我有絕對陰霾的負面，只有太陽才能使我活力。
然而現在…
I lost my sun。
I lost my love。
我還會覺得溫暖嗎。我又怎麼還會覺得熱呢。
集中起精神來的時候。我聽到茶室裏，在放莫文蔚那首最觸我心境的情歌。
林暘，沒有你在我身邊的日子，好冷。
August
八月中旬的時候，我經過介紹又有了工作。
可是，我覺得自己殘廢了。
我象只會倚賴的菟絲花。
我的心也殘廢了。
kiki找我逛街過幾次，都被我推託疲勞拒絕了。唐玲也來看我，皺起眉毛數落了我一大頓。
我變成個蝸牛，有事沒事進了房間就關門，象躲進了殼裏。
我開始失去食欲。連水也懶得喝。
上班的時候，我面無表情地對著電腦，寸步不離地發著呆。財務阿姨好心地過來提醒我注意保護皮膚。
下班的時候，我蓬頭垢面地回家。穿梭在路燈亮起的小巷，幻想林暘會跳出來給我一個驚喜。
我迅速地消瘦和憔悴。
我發現自己開始脫髮。
洗頭的時候，拉拽下好多根，疊集在一起，觸目心驚。
睡覺的枕頭上也有。
刷牙的時候，看到自己仍然清麗的臉，只是沒有一絲的血色。
我真懷疑自己哪天一下子倒下來，就會默默地死去。
我忍住。把手指塞進嘴巴裏。
林暘，我真想抱緊你。
September
午夜裏，我聽莫文蔚的CD，翻看林暘的照片，抱著一個兔子發愣。
我不看任何電視。房間裏只有CD空洞的聲音。
我思念林暘。
思念厲害的時候，我會產生幻覺。樓下一有動靜，我就錯亂得當成是昔日我和林暘約好的暗號。
我發覺，我是如此的深愛林暘。這種愛，竟然沒有任何辦法壓制，炙熱地燒灼到我。
glowing，burnable。
我寫了些淩亂的字條，沒看過，就都扔掉。
不，這不象我。但，這卻真實的是我。
我偷買了電源線，作賊似得連好電腦，溜上網路尋找林暘。
冷漠的午夜漂流竟然有那麼脆弱的時候。
林暘很少會在我出現的時候出現。我默默地退下來。
回想去年九月，是我和林暘最甜蜜的記憶。
走了神，泡面的湯從鍋裏溢出，燙到了我的手指。
驚惶失措。
林暘，你吃面的時候腮幫鼓鼓的，很可愛。
October
我見到了林暘。
近在咫尺的臉，卻帶著恍若隔世的冷漠。
你瘦了，復活。他輕輕地說。
我一下子哭出來。
不對。那麼久沒見到林暘，我應該微笑的。林暘以前喜歡用手指撓我的梨渦。
可是我做不到。我竟然有那麼多的眼淚傾泄而出。我在這一刻變得很討厭。
林暘沉默著。
從什麼時候起，他有越來越多的沉默。
我害怕沉默。
一個人的時候，沉默的時間本就已經夠多。
我手足無措起來。我是那麼在乎林暘，有很多想好好說的話卻都變得言不由衷。
我想起林暘在大雨的夜裏背我走路，復習迎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