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間
作者：Gang
陽曆七月七日又要到了，織女這幾日心緒難寧。一是因為月經來得過於兇猛，自己有點招架不住；二是因為她在為一次重要的約會做緊張的準備。
在旁人看來，七月七日晚上織女與牛郎一年一度的相會，對織女而言應該是重要的了。可在織女的心裏，和牛郎的那次約會早已經不再那麼富有情趣和激情了。七夕的相聚甚至讓她覺得有點厭煩和不屑，而織女在乎的是七月八日晚上和天蓬元帥朱逢春的約會。
織女常常後悔自己一生中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在還是少女懷春的年齡就陷入了牛郎這個鄉下土豹子的愛情陷阱讓她這些年愁苦不斷。
但織女美妙的少女之夢被牛郎的出現擊得粉碎。確切地說，織女的春夢是被牛郎富有詩人般憂鬱的眼神所擊穿的。
雖然事隔多年，織女仍清楚地記得那個情竇初開的日子和那個有著憂鬱氣質的男人——牛郎。在織女未出生的年代，王母娘娘的玉簪就已遺落，那條在凡間流淌了許多年的銀河便是那個玉簪所化。凡塵的人們喜歡用自己的眼光去看待事物，即使是銀河也不例外，在凡夫俗子的眼中銀河中流淌的是粉瓊碎玉，永遠閃爍著明明滅滅的光芒。美麗的織女常常嘴角含著笑，似乎在嘲笑人間的一張張懵懂無知的臉。銀河在織女的腳下就是一條真實存在的河流，流淌著浩浩蕩蕩的碧水，夏不漲潮，冬不結冰，有點像織女波瀾不驚的春閨夢。
銀河的兩岸長滿了鬱鬱蔥蔥的芳草，其間點綴著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紅的、黃的......
有時候織女會采上一些戴在發間，臨照著清澈的銀河水，發出許多春愁春怨的感慨。
一日傍晚，織女浣完最後一支紗，坐在河邊的一塊青石上休息，隨手撥弄著那些零星的小花。心裏又在那裏浪漫的幻想：森林、王子、駿馬......
正當織女沉醉於自己美好的想像中而昏昏欲睡的時候，一段悠揚的笛聲穿透了織女的鼓膜，織女優點怨恨這突兀的笛聲，怨恨它攪了她的美夢！但那笛聲幽幽咽咽充滿奔跑的灑脫卻又近乎哀傷，洋溢著動人的活力卻又近乎惆悵，織女很快便被這笛聲打動，不一會就迷失在那笛聲中而不辨南北東西。*
很久以前，織女剛剛踏出繡房，長得亭亭玉立、楚楚動人，柔眼含波，巧笑納倩，是標緻的大家閨秀，也是百裏挑一的大美女。織女生的可愛天真，有過類似當今少女的純樸且美麗的幻想：在一個茂密的大森林裏，一棵參天古樹下，自己遇到了受傷的憂鬱王子，大樹旁邊的草地上，一匹白色的駿馬在嚼著含著露水和陽光的青草。自己帶著王子回家醫治，自己也和王子日久生情，有朝一日王子傷癒帶著自己到王子的國家過幸福快樂的生活，織女的幻想和和所有的花季少女一樣帶著滿滿的浪漫！
天色漸漸暗將下來，夕陽也快要睡著在遠山的草叢裏，結束一天的勞碌奔波。河面上吹來了涼爽的晚風，笛聲在這個時候戛然而止，織女打了一個驚顫，終於從笛聲中回過神來。織女將眼望向對岸，見一頭黑水牛的背上坐著一個年輕的後生，一身青衣，手裏握著短笛，正怔怔地看著自己，眼睛似擎著一汪清泉。烏珠清澈，藏著綿綿不盡的憂鬱，似欲言又止，欲說還休。
織女的心像瞬間被透射，迸射出熱血！一顆狂跳的心又瞬間被那個眼神所攫斷，織女的粉面馬上閃出紅暈，急忙端起清紗，踏著晚露，匆忙地離去！
那時西方的天邊紅霞燒透，快要融化！
那一夜，星空如洗，繁星佈滿蒼穹。織女躺在繡榻上，望著窗外七尺星辰，腦海又浮現了黃昏銀河畔的一幕，她心中小鹿嘔開始砰砰亂撞，臉上泛起一陣紅暈，越想越興奮，越興奮越衝動，輾轉反側，終竟夜無眠。*
織女現在剛剛沖完澡，穿著寬大清爽的的睡衣，一個人走到陽臺前，習習的冷風讓她煩躁的心緒稍稍平和了一些。她突然想起了和朱逢春的約會，心裏又是一陣激動。
織女走到睡椅上躺了下來，手裏點起了一支煙，她並沒有抽，她根本就不會抽，她還不是一個壞女人，但織女常常把自己想像成一個壞女人的模樣。此時的夜空也跟許許多多年前一樣的湛藍如洗，依然閃著數也數不清的星光，象織女煩亂的心，織女不明白為什麼會在約會前如此的緊張。困意將她又帶到了她還是個少女的季節。
*自從和牛郎有了心動的感覺之後，織女對牛郎也是秋波暗送，牛郎也更加殷勤的吹著短笛。兩個人的感情日益長進。終於在一個夏日傍晚，織女浣完最後一支紗，有坐在那塊溫軟的青石上，含情脈脈地看著對岸的牛郎，聽著如訴如怨的笛聲，牛郎也興奮吹著牧笛，眼神依舊憂鬱，那樣透人魄。
斜日看著這靜坐的眷侶，早已疲倦，臥到草叢裏歇息去了，只留下銀河上翻飛的烏鵲。織女癡癡地坐著，沒有注意到四合的暮色。
織女只顧望著牛郎，她熾熱的眼神讓牛郎再也無法安靜地吹奏牧笛，他跳下黑水牛，扔下短笛，走過烏鵲橋，來到織女的近前，織女的心早已融化，全身灼燒了起來，一雙璀璨明眸也讓牛郎一顆少年的血沸騰了起來。
在寧靜的銀河邊，在那個清朗的夏夜，織女和牛郎完成了第一次親密接觸！
而這一夜正是許多年前的陽曆七月七日。*
織女從睡椅上站了起來，猛地抽了一口煙，劇烈的咳嗽聲把織女的思緒從記憶中抽回。
織女和牛郎在一起度過了一段風花雪月的日子。
織女說，在她和牛郎第一次親密接觸之前的日子最讓她懷念，默默無語的對坐，任笛聲和情思在長長的銀河上飛揚飄蕩，美妙極了。
牛郎說，第一次親密接觸後的沒每一天都讓他覺得滿足和幸福，直到事情敗露的那一天。
織女很不解，她不知道牛郎為什麼會那樣說，牛郎難道不在乎以前的朝朝暮暮，織女想。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掉進了牛郎設計的一個愛情陷阱。
在一個雷電交加的風雨之夜，織女為牛郎產下龍鳳胎。王母早已經惱羞成怒，在孩子生下的第三天，就把他們扔給了對岸的牛郎，還定下了那個很有名的規定：織女和牛郎以後只能在每年陽曆的七月七日在銀河上的烏鵲橋見一次面。王母想讓織女記住那個令家族蒙羞的日子。
一個又一個春秋滑去，一個又一個十年溜走，織女再也沒有見到牛郎憂鬱的眼神。每年一度的鵲橋晤面，牛郎挑著兩個孩子，滿臉堆笑地看著面無表情的織女，似乎在言說著某種勝利。而人間有時候落的大雨根本不是織女和牛郎的幸福淚水，只是牛郎筐中的兩個孩子撒野地哭泣，才淋濕了一片人間。
織女在牛郎身上再也找不到昔日那種微妙的感覺，不是因為兩個孩子的存在，每年的烏鵲橋頭站著的儼然是兩個陌生人。
織女真的感覺自己受騙了。她覺得牛郎憂鬱的眼神是虛假的，是在騙取的芳心。她也覺得牛郎騙了自己寶貴的青春，騙了自己最純真的一段感情。同時織女也好象明白自己並沒有愛上牛郎這個人，她愛上的是牛郎憂鬱的眼神，愛上的是自己充滿童貞的夢。
每年的七夕相會，織女並沒有帶著心情去，只是在例行公事，其實織女在知道牛郎騙了自己以後就再也不想見牛郎了，她覺得牛郎的笑容既詭秘有齷齪。那兩個孩子織女更不願意見到，他們就好象自己犯了罪的鐵證。*
織女回到屋內，狠命地在煙灰缸裏擰滅煙火，想掐住牛郎卑微的身體。織女感覺突然感覺衛生巾濕了，月經又氾濫了，怪自己太激動了，織女也不知道為什麼那樣恨一個曾經讓自己心動的人。
織女走進衛生間，清理好下身。站在鏡子面前，望著鏡子中的自己，雖然少了懷春少女般的清純，但依舊年輕，如果經過一番敷粉飾眉的妝扮後，一定嫵媚動人，一定還會美得驚豔。
織女想像鏡子中自己的花容月貌，嘴角瀉出一絲笑意。她又想到了和朱逢春的約會，它這幾天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
朱逢春高大帥氣的形象更讓織女一想到就很興奮。朱逢春有著偉岸的身軀，堅實的臂膀，讓人有一種想依靠的感覺，出生在富貴之家，家庭背景跟自己家也門當戶對。朱逢春年輕有為，現在雖不及王子權傾一方，但也官拜天庭的天蓬元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織女覺得自己現在需要的事業有成的男人，而朱逢春正是最合適的人選，牛郎在她的生活裏已經不在有什麼地位，僅僅退縮在織女的記憶裏。
織女走進客廳，躺在了沙發上，織女想給朱逢春打個電話，思忖一會又覺得沒有那個必要。織女和朱逢春交往有一段日子了，但他們並沒有真正的偷情生活。前幾天，朱逢春要約織女七月八日在銀河對岸的一個酒店見面，織女莫名驚喜地答應了他。
織女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裏遇到了許多事情，待七日晨醒來，多半已經忘了，只記得有朱逢春也有牛郎。
月經已經不那麼洶湧了。
織女洗涮完畢，吃了早餐，便下樓到天庭步行街購物去了。“女為悅己者容”，織女去打扮是為了誰，她心裏很清楚。
當織女拎著大包小包回到家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半多了，離和牛郎見面的約定時間不到半小時了。雖然一年僅有一次見面的機會，織女不在乎，並沒有牛郎那麼急切，此時，牛郎已在烏鵲橋頭守侯多時了。織女每次都是來得遲走的早，她只是隨便看看孩子，並牛郎說不上幾句話。
織女放下東西就匆匆趕往鵲橋了。
此時星光滿道，夜草含露，織女
都沒有在意，只知道匆忙前行，織女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對這次和牛郎的相間如此的緊張，是心裏對牛郎愧疚嗎？牛郎欺騙自己在前，追求幸福是織女自己的事，織女覺得和朱逢春約會理所當然。織女在八點之前趕到了鵲橋。
*陽曆七月七日，人間的夜空只有兩顆星星最明亮，一顆是織女星，一顆牛郎星。很多聽了關於牛郎織女的神話故事的孩子在這一天蹲在院子中的葡萄架下，等待著織女和牛郎的相會。在他們的心目中，織女和牛郎的故事永遠是瑰麗的，他們也幼稚且執著地相信他們的愛情的結局也應該是完美的。一雙雙期待的眼睛張望著今年的銀河，等待著美麗的神話重新演繹，等待一段愛情重新得到論證。可無知又可憐的人們無法探知天上正在發生著什麼，更無法窺見到織女幽深的內心世界。*
織女輕描淡寫地問了句：“最近還好吧？”說著就將頭轉到兩個孩子的方向，仿佛根本沒有要牛郎回答似的。
“還好啊，還好...”，牛郎唯唯諾諾答道。
烏鵲橋上風很大，兩個孩子卻不再想往年一樣哭哭啼啼，倒是瞪大了眼睛望著眼前這個依舊年輕的女人。織女覺得孩子的反常表現讓她感到有點不自在，不一會就告辭離去。
牛郎也沒有要織女多呆一會，他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了。
一場具有非同尋常意義的相聚就這樣草草地收場了。
牛郎的內心沒有怨恨過織女，雖然他為織女也付出了許多。為了織女，他放棄了自己做一個漂泊詩人的夢想，整天圍著兩個孩子轉；為了織女，他曾毫不猶豫地拒絕過廣寒宮嫦娥愛的邀請。牛郎知道織女和這兩個孩子就是他這一生最重要的人，他還在相信著織女，雖然已不再是多年前銀河邊上的那個女孩了。
寂寞的鵲橋只剩下牛郎孤獨的背影，他倚在橋的欄杆上看在和銀河裏劇烈閃動的每一片月光，想著他和織女過去的一點一滴，他的兩個孩子望著遙遠的星空，好象要在這深邃的星空尋找些什麼，而事實上他們還不懂什麼是尋找。
*七夕之夜，在人間，蹲在葡萄架下的孩子也沒有等到情人的淚水。*
織女從鵲橋回來心情不是很好，每見一次她對牛郎的痛恨就更深一層。織女覺得牛郎若和天蓬元帥朱逢春簡直一無是處。想到這裏，織女感到了一些快慰。
月經也已經退潮了，生理的衝動也跟著煙散了。
時間很快走到了七月八日的晚上七點整，織女大約花了一天的時間來打扮自己，她穿了一件黑色蕾絲低胸晚禮服，合身又大方。終於在最後讓自己滿意了，她覺得朱逢春也一定會滿意。她似乎見到了朱逢春見到時為自己傾倒的樣子，想到這裏織女就喜不勝收。
到約定的那家酒店須穿過烏鵲橋，大約二十分鐘的路程。織女在七點十分就離開家出發了，這次重要的約會她絕對不能夠遲到。
今晚的星星很少，只有最亮的一顆伴在微暗的月亮身旁。是農曆月底了，弦月似勾，周圍還有很多陰雲飄在夜空。但月亮要圓的時候，即使有很多的烏雲也是擋不住的，很快就會轉到月中了。弦月在等待，有些人也在等待。
織女的內心有一股壓制不住的激動和喜悅，她邁著輕快的碎步，可在這個時候本該想到朱逢春，可織女一直覺得自己在被牛郎曾經的憂鬱的眼神看著，內心的不安不斷地加劇。她走路越來越不自然，越是想讓自己平靜下來，那眼神越是清晰，織女沒有想到自己內心會背叛自己的行為。這迫使她不停地去審視自己的行為，不停地去回想曾經和牛郎的一幕幕，她甚至在想這次是不是又是自己的衝動之舉？天蓬元帥朱逢春真的那麼好嗎？真的那麼完美嗎？牛郎真的沒有一點可愛之處了嗎？
織女掙扎地想著這些從未想到過的問題，腳步雖然還在往前邁，可腳步的節奏已經在彷徨了。
就在織女失了魂似的思考的時候，她已經來到了烏鵲橋的邊上了，年久的烏鵲橋並沒有驚起織女的注意，織女正下意識地要抬腳上橋的時候，突然有笛聲擊打到了自己的鼓膜，如天籟之音，很熟悉卻又陌生，織女驚呆了，在烏鵲橋上有一個人正在坐著，看著流淌的銀河水，在吹一支短笛，留給織女一個背影。
橋上坐的不是別人，正是牛郎，織女一下子懵了，為什麼會在這裏遇到他？織女分明聽出了笛聲中有太多的無奈和委屈，有太多的辛酸和淒苦。真的，這真的是牛郎嗎？織女在心裏暗暗地問自己，但眼前這個枯坐的男人就是偷走自己芳心的那個憂鬱男人；就是一直在照顧那兩個孩子的辛苦男人；就是讓自己沒有能輕鬆赴約的那個多情男人。織女徹底被震懾了，還是那麼的熟悉音樂，還是那個短笛，還是那個吹笛的人，只是自己改變了。
很久了，織女真的沒有想過自己的改變，是自己的突變讓她和牛郎的那段受人讚頌的愛情走上了畸形，走得那麼的辛苦。不是眼前這個男人的錯。織女的思緒如魚被刮起的鱗片，一下子抖落了起來，裂現了許許多多的帶血的傷口。
笛聲再一次在幽咽的時候突然中斷，牛郎回頭望向織女這邊。
“織女！織女！是你嗎？”牛郎還很清楚地記得織女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織女的身影在牛郎的腦海裏已經深深烙下印記。
代替她回答牛郎的是織女痛哭的聲音，此時，織女真的不知道說什麼了，她跑向了那個叫做牛郎的男人。
“織女！織女！你知道我在這裏等你嗎？一直都在！每次相聚之後我都會...”一個男人會在兩種情況下落淚：一是他最愛的人離開他的時候；一是他最愛的人回到他身邊的時候。這個時候，牛郎哭了。
牛郎的話沒說完，織女便緊緊地抱住了牛郎。兩顆心又一次碰撞，沒有擦出耀眼的火花，而是兩顆心緊緊地融合在了一起，碰撞並不是結果，也許融合才是碰撞真正意義。
織女和牛郎誰也沒有再說話，只抱在一起大聲的哭，任淚水和銀河水交融。織女和牛郎哭得真的是太厲害了，連天庭也是滂沱的大雨，下的睜不開眼，即使是天蓬元帥朱逢春也不敢在這樣的雨天出門，哪怕是去和一個美麗的女人約會。
今年的七月八日，人間的孩子們終於迎來了久違的大雨，不！那是情人的眼淚，是撒滿人間處處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