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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作家情傷洗頭房

孔是非

大作家姓白,原名叫白守禮,是上小學的時候父親給起的。意思很簡單,在家裏他排行老三,大哥叫白守仁,二哥叫白守義,他自然就得叫白守禮。他覺得這個名字太土,剛上高中,就趕上文革,小紅衛兵很多都改成革命的名字,他也就趕潮流改成一個單名“赤”字,意即自己像冰糖蘿蔔,外表是白的,內裏卻是紅的。但一開始同學叫白了,都叫他白癡,可後來發現他不但不傻,而且精得很,於是改叫他白吃,因為他有時比較小氣,喜歡和同學一起到飯店吃蹭飯,其實他也並非真的小氣,只是家庭生活困難,又喜歡喝幾口小酒,不得已而為之。最後不得不還叫他白守禮。

現在白赤已是一名大學寫作教師,早已過知天命之年。雖不能說功成名就,但近年也在二流雜誌上發表了幾篇言情小說之類,在地方上小有名氣。在同行們的一次酒會上,他喝得盡興,大談自己的寫作經驗,並自豪地說“我們都是大作家”,於是大作家成了他現在的名字,白赤還是白癡、白吃倒幾乎被人們遺忘了。

近日大作家要寫一個關於古代妓女和一個窮苦書生的愛情故事,故事線索是他從一本筆記小說上看見的。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一家通俗雜誌的編輯,大編認為很好,但要寫得豔一點,細節多一點,這樣才能吸引讀者。大作家苦於缺乏這方面的生活體驗,遲遲無法動筆。雖然他長得儀錶堂堂,年過半百也只像四十歲年紀,但由於過於拘謹古板,平生沒遭遇過多少浪漫,在三十多歲才好不容易找到個老婆,老婆又屬於母老虎型的,每天除了用命令的語氣指使他洗衣做飯外,沒有任何柔情蜜意。即使晚間做愛也完全得按母老虎的發情週期,一聲“過來吧”的喝令,大作家就得乖乖地移身俯就,否則身上就得新添幾處掐痕。

一天,大作家請教系裏教古典文學的金教授:“老金,你瞭解古代妓女的生活嗎?”

金教授笑道:“我也沒和古代妓女睡過覺,我怎麼知道古代妓女的生活?”

大作家說:“你不是教古代文學的嗎?”

金教授說:“可我是現代人哪。”

大作家點了點頭,心想也是,金教授雖有些風流史,但那是現代的事,而且都是和良家女子偷情,和妓女生活無關。剛想失望地走開,可聽金教授又說:

“古代妓女你是見不到了,但你想見現代妓女還是很容易。”

大作家不相信:“現在又有妓女了?”

金教授說:“你可是孤陋寡聞了,妓女在中國大地複生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不但有,而且恰如一畦春韭,還剪還生。不信你就到新興街看一看,派出所對面的一排小理髮屋,全是變相的小妓院。”

大作家還是不信:“在派出所附近還敢幹這種違法的事?”

金教授說:“這就是聰明,天然的保護傘。”

大作家這回相信了,心想雖然沒辦法去採訪古代妓女,瞭解瞭解現代妓女的生活也對寫作有益,至少可以豐富豐富細節。

恰好第二天下午大作家到書店買書,剛好路過新興街,果然看見路北一排四五家理髮屋,就來了好奇心,想體驗體驗妓女的生活,好趕快把故事寫完,想起了毛澤東《實踐論》中“不如虎穴,焉得虎子”那句話,就壯著膽進了一家叫“玲玲美髮”的小理髮屋。屋裏只有一個女孩,最多能有二十歲,長的很好看,細高個,上身灰色體恤,下身白色短裙,短裙外的腿長而勻稱。本來是隨意坐在椅子上的,見大作家進來,立刻恭恭敬敬地站起來,甜甜蜜蜜地說了句:

“歡迎先生光臨!”

大作家想像中的妓女應是塗脂抹粉,妖裏妖氣,俗不可耐,可眼前這個女孩,清純可愛,怎麼也和他想像中的妓女掛不上鉤。他暗自埋怨金教授騙他,反正自己的頭髮也不短了,既來之則安之,先理個發再說吧。這時女孩也開始發問了:“先生是理髮還是洗髮?”

大作家說:“理髮。”

女孩說:“我們這裏理髮可貴啊?”

大作家在漂亮的女孩面前不再是吝嗇的白吃,而成了大方的白癡,爽快地說:“沒關係。”

女孩說:“貴是貴一點,可服務周到。”

大作家脫了外衣坐在椅子上,女孩立刻給他圍上白布,抄起剪刀和梳子。大作家發現,女孩理髮好像不怎麼內行,剪刀響來響去,不見多少頭髮剪下來,但嘴卻很勤快,問大作家什麼工作,賺多少錢,家裏幾口人,孩子在哪上學,有沒有情人,是凡能想到的問題幾乎都問個遍。大作家也試探著瞭解女孩的經歷,只要他提個頭,女孩就全盤倒給他,比通常的採訪容易得多。沒費多少唇舌,大作家就掌握了女孩的全部生活:女孩21歲,家住農村,沒有考上大學,男朋友上大學後就不再理她,她一個人來S市打工,先是給飯店當服務員,每月300元,給家寄去100元,自己存100元,每月生活費只有100元。後來用積攢的錢做學費學理髮,錢太少,只學了一個星期,就來到這個小店打工……

理髮的時候,女孩和他貼的很近,體恤衫中鼓鼓的小乳房不時掃著他的肩膀,光滑的小腿也不時蹭著他的大腿,弄得大作家心裏癢癢的。足足半個多小時,才算把發理完,大作家對著鏡子照了照,覺得還算可以,就從兜裏掏出五元錢,可女孩並沒有接,大作家奇怪地問:“怎麼,找不開?”

女孩說:“不夠,還得來一張。”

大作家吃了一驚:“十元?”

女孩說:“我說過我們這裏貴的。”

本地理髮通常是三元,最多也超不過五元。大作家知道自己上了當,但好漢做事好漢當,既然女孩事先打過招呼,自己大話已出口,也就沒什麼好講,好在十元錢還不至於傾家蕩產。不過有美女陪了半個多小時,也還不算吃虧。就又掏出一張五元票交給了女孩,穿上外衣往外走。可女孩卻在門口攔住了他,甜甜地笑道:“急什麼,還沒完呢。”

大作家奇怪地問:“還做什麼?”

女孩笑得更甜了:“洗頭啊?不過得到樓上去,樓下沒熱水。”見大作家猶豫,又補充道:“別害怕,免費的。”

大作家這才明白女孩說貴的道理,看來這十元錢還不算白花。其實他也難以抵禦女孩的誘惑,欣賞著女孩一步一步向上攀登的短裙外美麗的小腿和一扭一扭短裙內圓圓的小臀,隨著女孩上了二樓,進了一間小屋。屋裏是一張乾乾淨淨的單人床,屋角確實安著一個白瓷洗臉池子,女孩麻利地在池子裏放滿了水,拿起窗臺上的熱水瓶兌上少許熱水。把大作家的頭按下就洗。也快,片刻就完。

大作家又想走的時候,女孩又一次攔住了她。大作家問:“還做什麼?”

女孩說:“按摩呀?都是免費的,你的十元錢還沒花完呢。”

於是大作家又被按在了床上,強行脫去了外衣,只穿著背心短褲躺在床上。女孩先捧住他的頭細細地捏了一會,然後騎到大作家的身上,從胸部往下開始按摩。先是用拳頭使勁敲,然後用手使勁捏,大作家除了和老婆打架時,讓老婆掐過外,從來沒有過這種享受,儘管女孩是亂捏一氣,他也感到很舒服,有時被捏得很疼,但疼也是一種快感。特別是女孩柔軟的臀部在他身上蹭來蹭去,熱乎乎,肉呼呼,更有一種奇怪的舒服感。

按完了正面,女孩讓大作家翻過身去,大作家只好翻過來,趴在床上,女孩照例騎在他的背上,開始按摩。過了一會,女孩停止了捶和捏,他感到有個綿軟的東西貼到了背部,抬頭一看,女孩的短裙不知什麼時候不知去向,只剩下勉強遮住羞處的紅色短褲,上半身已經全裸,正用兩隻潔白的乳房在他的背部蹭來蹭去。大作家急忙跳到地下,驚惶地說“你……你這是幹什麼?”

女孩笑著說:“按摩呀?這叫泰式按摩!”

大作家畢竟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儘管有時好裝裝牛,擺擺架,但平日還是安分守己,謹守倫理道德的迂夫子。一見這陣勢,立刻嚇得不行,急忙說:“這可不行,這可不行。快穿上衣服!快穿上衣服!”

女孩不但沒有穿上衣服,連三角短褲也不知哪里去了,赤裸裸地斜倚在床上。仍然是那種甜甜的笑:“作家哥哥,上來吧,按摩還沒完哪!”

大作家平生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胴體。修長的臂,修長的腿,苗條的腰,豐滿的臀,全部是美的曲線。雙乳不大不小,圓實堅挺,像從哪飛落酥胸的兩隻小白鴿,伸著小紅嘴等著餵食。平滑的小腹下面三角區界限分明,黑黑的,薄薄的,平滑整齊,決不像母老虎老婆那一堆亂草。大作家想立刻穿上衣服逃離魔鬼的誘惑,可又忍不住想多看幾眼這個美的精靈。

就在大作家還在愣神的時候,屋門被踹開,一高一矮兩個穿黃制服的人突然出現在門口。大作家連同那個女孩被一起帶到對面的新興派出所。

大作家被關到派出所二樓一間大鐵門的屋子裏,窗戶都裝著鐵欄杆,屋裏只有一張大鐵床,床上既沒被褥,也沒床墊,只鋪著幾塊舊木板。不管他如何分辯抗議,兩個員警就是一聲不吭,鎖上大鐵門就離去了。被一同帶去的那個漂亮女孩似乎就關在隔壁,大作家能隱約聽到員警的大聲吆喝和女孩的哭聲。這時他倒忘記了自己的處境,而可憐起那個女孩來,覺得女孩為了生活也不容易,不知他們會把她怎樣。可不一會,隔壁就變得寂靜無聲,他聽到關鐵門的咣當聲和下樓梯的雜遝的腳步聲。

過了一個多小時,大鐵門才又咣當一聲開了,帶他到派出所的兩位員警中的一位高個的出現在他面前,粗聲粗氣地說:

“我們所長要見你。”

於是他被帶到樓下一間辦公室前。屋裏一位上身穿著白襯衣,下身黃褲子的中年人仰坐在辦公桌後面的轉椅上,兩隻腳隨意搭在辦公桌上,正在和對面沙發上的蓬蓬頭、打扮得很時髦的兩個年輕女子高聲訓話,兩位女子畢恭畢敬地聽著。大作家知道這肯定是所長了。帶大作家下樓的高個員警敲了敲門,中年人向兩個女子擺了擺手,兩個女子立刻輕輕走了出來。路過大作家身邊的時候,其中一個還特意向他來個眉眼,給大作家的第一感覺是兩個眼圈黑黑的,像一隻熊貓。另一個特意向他來了個飛吻,給大作家的第一感覺是兩片紅紅嘴唇撮在一起,像剛剛交配完的母雞的屁眼。

大作家進了屋,所長已經端端正正地在辦公桌後坐好,指了指兩位美女剛才坐過的沙發。他沒弄明白什麼意思,直到所長說了句:“請坐!”才明白是讓自己坐下,心想連風塵女子都可以坐,我一個堂堂正正的大學教師為什麼不能坐?於是就大模大樣地坐了下來。知道訊問就要開始了,因為高大員警也進了屋,筆直地站在所長身旁。接著又進來一位年輕女警,坐在所長辦公室一角的一張小桌旁,拿出了紙和筆,大概是要作筆錄。

大作家準備好嚴陣以待,嚴辭以對。要學共產黨人面對敵人的審訊,決不屈服。但所長並不嚴厲,而是非常和藹地問他叫什麼名字,哪個單位,做什麼工作,多大年紀,為什麼到這種地方來。大作家見所長和氣,也就犯不上動怒,心平氣和地回答了這一切。

下面是後來大作家托人要出來的訊問筆錄的片斷,茲抄錄如下――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把你請到這裏來嗎?

:我怎麼知道?

你違犯了治安管理條例。

:理髮也違犯治安?

理髮到樓上去幹什麼?

:洗髮、按摩,我是10元錢的消費。

洗髮、按摩還用脫得全身精光嗎?

:我沒脫得精光。

那個小姐呢?

:她自己脫的。

你這麼大年紀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嗎?

:不知道,反正我沒做。

你知道什麼是強姦罪嗎?

:可是我沒強姦。

我沒說你強姦。我問你沒強姦成功叫什麼罪?

:叫強姦未遂。

強姦未遂也叫強姦。你去了賣淫窩點,找了小姐,脫光了衣服,而且人證物證俱全。不管你是否有沒有機會具體實施,都構成了既成事實――嫖娼。

:……

大作家的防線很快被攻破了,他一時無言以對。所長態度反倒變得更加溫和,示意女員警下面的話不用記錄,繼續訊問:

“你有家庭吧?肯定是個和睦的家庭,子女也不會太小了。你不希望家裏人知道這件事情吧?”

大作家眼前閃過母老虎妻子狠狠瞪著他的眼睛,老實地點了點頭。

所長繼續問:“你在單位大小是個領導吧?

大作家搖了搖頭。

所長說:“即使不是領導,你這個年紀肯定事業有成,據說你還是個作家,是在社會上有一定知名度的人,你不希望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影響你在社會上的名聲吧?”

大作家再次老實地點了點頭。

所長說:“因此我們處理你這件事十分慎重,本來應該依法治安拘留並同時處以罰款,念你是個高級知識份子,又是社會名人,我們決定只給你單一的罰款處理。”

一聽說罰款,大作家不能再不說話了:“罰款?多少錢?”

所長說:“五千元,文件規定的。”

大作家幾乎跳了起來:“五千!我哪來那麼多錢?”

所長說:“你不是會寫書嗎?”

大作家幾乎用哭聲說:“可這年代寫書不掙錢。”

所長口氣突然變得非常嚴厲:“你是不是想讓我們通知家屬來送錢?或者讓單位來人?”

大作家一聽這話又馬上軟了下來。他是個要面子的人,這件事一旦哄揚出去,老婆吵架還是小可,挺著就是了,可半生清名就要毀於一旦。現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往肚裏咽,只好給所長說好話,說自己家裏怎麼困難,即使有幾個錢都由老婆把守,她是鐵公雞,拔不下一根毛來。工資十天后才能發,即使發了,也只有一千幾百元錢。所長還算通情達理,出手大方,優惠了兩千,三千元成交,而且必須立即兌現。高個員警立即換上了便衣,像押著犯人一樣跟在大作家後面,讓大作家回單位去借。恰好系主任冷月還沒回家,大作家假稱高大員警是他叔伯弟弟,叔父住院,急需三千元錢,向他來借,可他一時拿不出來,請主任幫他想想辦法,等他作品發表,立即就還。冷月也是個熱心人,就把學生補交的書費點出三千元交給他,他寫了借條,把錢遞給了身後的高大員警。員警連聲謝謝都沒說,拿著錢揚場而去。

大作家窩囊得病了一場,三天沒到單位來,系裏同事都以為他到老家看望病重的叔叔去了,也沒在意,反正他這幾天也沒課。病好之後,他第一個想起的是那個漂亮、清純的女孩,眼前又浮現出女孩美麗的胴體。他想知道女孩的情況,他怕員警傷害著女孩。於是,鬼使神差地又來到新興街,來到玲玲髮屋門前。

大作家在門口猶豫了一會,終於壯著膽子進了屋。可看到的卻是一個矮胖的中年婦女穿著白大褂正給一個老頭理髮。

大作家問:“這是玲玲髮屋嗎?”

矮胖女人不耐煩地回答:“牌子上不是寫著嗎!”

大作家問:“玲玲呢?”

矮胖女人說:“我就是玲玲,找我有事嗎?

大作家更奇怪了,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把眼前這個又矮又胖的女人同玲玲這個名字聯繫在一起,急忙說:“沒事,沒事。我找的是一個高個漂亮的女孩。”

胖女人更不耐煩了:“我們這從來就沒有什麼高個女孩,你要漂亮女孩到別的髮屋找去。”

大作家只得帶著一頭霧水悻悻走出了玲玲髮屋。

十幾天後,大作家下班的時候,收發室師父叫住了他,說有一封信可能是他的,上面沒有位址,只寫著“作家”收,是一個女孩送來的。大作家拆開信,見裏面裝著兩張一百元的票子,還有一張紙條寫著歪歪扭扭的兩行字:

對不住作家哥哥了,其實我就得了200元錢,還給你。我要回鄉下去了,寧可種地也不再幹那種坑人事了。

大作家看完信,愕然了。

奮鬥了差不多半年,大作家總算把那篇故事完成了。故事中的古代妓女不再是塗脂抹粉、妖聲妖氣、俗不可耐的女人,而是被惡人拐賣到妓院的清純、漂亮、純潔的農村少女。整個女主人公的形象用一個字概括就是“美”。通俗雜誌大編看了十分讚賞,誇大作家作品又了新突破,並給了最高價碼的稿酬――三千元。這樣,大作家除了還借系裏的三千元外,恰好純賺女孩退回的二百元。

 

 

 

發佈/更新日期 2006年05月10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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