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小木屋
朱以光
（四川）
當最後一抹夕陽透過破爛的窗戶探進身來時，我終於要離開你了，我的小木屋！漸濃漸厚的夜色護送我緩緩走下窄窄的木樓梯，我的心也像我的眼睛一樣苦苦搜尋它們遙遠的故鄉大森林。有風輕輕地吹起，像無數隻手冰冷地撫過我的身體撫過我的心。高高的古樹默默地守護著我熟悉的山道，茂密的樹梢上有彎彎的新月升起。長長的鐵索橋仍忠實地靜臥在諾河上，嘩嘩的河水仍義無反顧地向東奔去。有雪悄悄地落下來了，我的心一陣顫慄：我害怕就像那古樹一樣沉默不語啊，我的小木屋！我害怕就像這東流水一樣一去不復返啊，我的小木屋！幾年來，你珍藏了我的歡樂，珍藏了我的痛苦，珍藏了我的憂傷，珍藏了我的狂愁和記憶……當我擁書而臥時，你像一位慈愛的母親包容著我，看護著我；當我窮愁潦倒時，你像一位苦戀的情人安撫著我，寬慰著我。痛苦有你同在，死生與我相依。冬去春來，我總是站在你的窗前，透過窗外枯柳上班駁的樹皮尋找春天的第一縷資訊——嫩黃的新芽像小雞羽毛般冒出來時，我的心總會飄出小木屋，在山間狹長的小徑上跋涉沉浮。小木屋啊，你滋潤了我，養育了我，但我的心卻註定要孤獨地離開你而遠行。
小木屋，我幾經周折終於選定今晚離你而去。當黎明的曙光把你照醒，我也許已經走過我的心千百次觸摸過的土地，努力地向著呼喚我的聲音靠近。我也說不清那聲音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它有時像一隻掠過悠藍天空的展翅大雁，有時像一匹昂然飛躍茫茫草原的神奇白駒，有時又像一隻隱隱穿行在千山萬水中的漂亮紅狐。我不停地追趕著它們，耗散的動力就來自你啊，我的小木屋！在我的心幕上，你用你的心默默地為我塗抹了高山般的偉岸，小溪般的明淨，驕陽似的雄峻，明月似的溫柔，還有那用之不竭的來自天地間的浩然正氣與堅強韌性。它比任何行囊都珍貴，它比任何行囊都豐富。我還需要什麼呢，我的小木屋？我需要的只是不懈地行走和對你永遠的思念與感激！
我憧憬過令人遐想的都市，憧憬過令人驚顫不已的大海和草原，也憧憬過聖潔的皚皚雪山。可是，當我流浪到這些地方時，我也許會發現我行走的終點還是小木屋你所廝守的山間。不過，我心中的那個聲音總是一刻不停地在催促著我：上路吧！上路吧！於是，我在這個永遠難忘的黃昏，環視了無數次小木屋的軀體，最後呼吸了小木屋你溫馨的的空氣，帶著你給予我的行囊終於走出了家門。
當你告別甜蜜的夢境，猛然發現我已飄然而去時，你會憂傷痛苦嗎，我的小木屋？當滿山雪白的山茶花燦然怒放的時候，我思念問候的話語也許已隨奮飛的鴿子翩然而至；當鮮豔的桃花紛紛揚揚鋪滿你窗前土地的時候，我也許真像一匹漂亮的紅狐又悄然而回。別憂傷，我的小木屋！
再見吧，我的小木屋！在這像網一樣罩住我的夜色裏，讓我最後一次揮手，成為你我夢中的一道風景。